見她心事重重,眼眶發紅像是剛哭過,賀治文在她對面坐下,柔聲問道:“荔荔是不是舍不得離開這裡?”
溫荔吸了吸鼻子,輕輕點頭。
“無論什麼時候,人的目光都須放得長遠。”賀治文遞給她一張紙巾,輕聲說,“離開這裡去到大城市,你的眼界會拓寬,能結識到許多新朋友,你所能接觸到的一切事物會更上一個台階。”
“還有什麼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呢?命運總歸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溫荔似懂非懂,茫然看向窗外,視線有些失焦。
她發着呆,不知小姨何時走了過來,眉眼低下來看她,眸中的溫柔讓她覺得陌生。
趙書瑾纖細的指節覆在她肩頭,一眼看出她心中的憂慮,安撫似的說道:“你爸爸的事情無需擔心,姨父已經托人去查,這邊的公安系統辦事不得力,咱們便投訴到省公安廳。官大壓人一頭,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言一出,壓在溫荔心中的巨石總算松動幾分。
沒想到母親長達兩年的維權,竟抵不上姨父的一點點關系和人脈……
她再次領略到這個世界的參差。
兩天後,溫荔随小姨登上去往京州的航班,姨父則留在這邊洽談一樁生意。
隔着舷窗玻璃,看着自小生活的城市街道漸漸縮小成棋盤一般,最後被厚重雲層吞噬覆蓋,内心有種無法言說的空洞和失落。最終還是沒忍住落下幾滴眼淚。
沒多久,困意悄然襲來,溫荔裹緊懷中的毛毯,聽着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伴着強烈的失重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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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親眼所見,溫荔才知道賀家在京州擁有一片獨屬于自家的莊園。
歐式的獨棟别墅矗立在園林中央,周邊用鐵藝雕花的栅欄圍起來,看起來孤零零的,沒什麼實感。花園裡的草木修剪成立體精緻的軸對稱圖案,噴泉的水柱每隔幾秒就變了新樣式,連鋪就成腳下石子路的一顆顆鵝卵石都像是精心挑選過的,圓潤而又飽滿。
看着眼前富麗奢華的景緻,溫荔的指尖無意識捏緊裙擺。裙子是小姨新為她添置的,柔軟的絲質面料,價格自然十分昂貴。
意識到裙子被自己抓出褶皺,她立馬松手,用掌心将那層柔軟的布料一點點撫平。
轎車駛過彎彎繞繞的莊園小道,一路向前開,司機貼心地為她介紹莊園裡的陳設,一口一個“小姐”的喚着,畢恭畢敬,反倒讓溫荔覺得不好意思。
大約十分鐘後,車子在别墅門外停下,一身西裝制服的男管家上前迎接,臉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太太和小姐回來了。”
“嗯。”趙書瑾攬着溫荔的肩,微微勾唇,向他介紹,“邵管家,這是我外甥女,荔荔。”
“表小姐中午好。”邵管家走在前面為她們引路,忽地想起什麼,笑道,“倒是巧了,知衍少爺也剛放了暑假從學校回來,兩個孩子見了面倒是可以多溝通多交流,促進一下兄妹感情。”
邵管家說完,溫荔感覺到眉心跳了跳,内心忽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前兩日在雲城時,她曾聽姨父提起過他的兒子賀知衍,自然知曉那位少爺是個不好對付的主,不僅脾氣差,不愛搭理人,還長了張毒蠍般的嘴,平等攻擊每一個讓他看不順眼的人。
還未見到這位名義上的“哥哥”,溫荔便自覺的認為,賀知衍應該是把她歸在“看不順眼”那一類的。
行至别墅門外,有侍者為他們開門。
溫荔跟在邵管家身後進屋,無意的一擡眼,便被室内極具歐式複古風格的精美裝潢吸引。
她在心裡發出一聲感歎,還未來得及仔細欣賞,忽地聽見一陣緩緩向下的腳步聲。
邵林循聲往樓上看了眼,眼梢頓時揚起笑意:“是知衍呐。”
“邵叔。”略顯清冷的男聲從旋轉樓梯那頭傳來,透着幾分出自晚輩的尊敬。
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道挺拔高瘦的身影漸漸暴露在他們的視線裡。
那人在樓梯轉角處停下,雙手随意插進褲兜,袖口挽至手肘處,露出的腕表精緻昂貴。淡漠的眼接連從樓下二人身上掃過,深如黑曜的瞳中閃過一絲不屑,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溫荔離得遠,那人又處在晦暗的樓梯轉角,背離了燈光直射,因而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
趙書瑾拉着她的手湊近兩步,溫聲向她介紹:“荔荔,這是知衍哥哥。
許是離得近了些,水晶燈折射下來的細碎光影落在那張年輕俊美的臉上,有那麼一瞬,溫荔的目光與之相對,也順帶着看清了那副狹長雙眸裡不加掩飾的厭惡。
醞釀了許久的那聲“哥哥”還未喊出口,便聽那人冷笑一聲,脫口而出:“賀家又不是收容所,還真什麼人都往家裡送?”
明明處在炎熱的三伏天,他的嗓音卻冷若冰雪,絲毫不近人情。
突如其來的恥辱感湧上心頭,密密麻麻的涼意滲透大腦皮層,溫荔頓時忘了呼吸,僵直地站在原地。
望着那人居高而下的目光,自卑和敏感再次充盈她的内心。
他們之間不過相隔七八米的距離。
溫荔卻覺得,這大概是她一生都無法跨越的維度。
眼前的一切無不昭示着,他們是全然不同的兩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