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徽于黃昏時分帶了兩個捕快進了位于崇文門外的廣濟樓,方毅還沒到酉時就到了這裡,訂下一雅間,又備上一桌酒菜,就等着他帶人過來。
約定的時間一到,方毅就等在樓梯口,一見上來的三人當即迎了上去,寒暄幾句他就與那兩個捕快熟絡起來。
那兩個捕快中年輕的那個叫杜光,大約三十來歲,眼睛炯炯有神,有撮黑亮的八字胡;年老的姓馮名四祥,約莫五十上下,雙眼泛黃,還沒喝酒就迷迷瞪瞪的,是衙門的一個白役。
四人喝了一通酒,話匣子也開了,張徽趁機說出請二人過來的原因。“四年前,在鳴鶴樓,一對男女上吊殉情,這件案子是你二人經手的?”
杜光剛夾起一塊肥碩的鵝肉,一聽他問,便将鵝肉放到碗中,擱下筷子說:“你将我和老馮請來就是想問那件案子呀。”說着,他瞟了一眼方毅,意思是詢問方毅和案中人有何關系。
“兩位死者有個女兒,那位小姐現已長大成人,她不信她爹娘會自盡,托了我這位兄弟幫她調查一下。老杜,你也看見了,我這位兄弟就一個白丁,哪能查這些,那位小姐顯然不懂,再加上平素又見不到啥人,非要請他幫忙,他拗不過,這不,就找到了我。”
張徽也沒隐瞞,跟着又低聲說他上午才看完卷宗,裡面有幾處他不明白,“所以才請二位來答疑解惑。”說着,他雙拳一抱,向杜、馮二人拱手表示感謝。
方毅則趕緊起身替那二人倒酒,請他們一定幫幫忙,态度十分誠懇。
馮四祥笑着贊他“是個懂人情世故的”;杜光也笑吟吟的,一邊點頭,一邊又對張徽說,“你說的那位小姐,我見過。”
“你見過?小姐長居閨中,你怎麼會見過?”方毅詫異極了。
杜光道:“就是出事那天,我看到小侯爺……就是現在的這位侯爺,他抱了那位小姐出來,那位小姐當時十一、二歲吧,整個人都似傻了,整張小臉都是淚,但就是哭不出聲,特别可憐。”
按照蘇慕昕和杜光的說法,發現蘇慕昕爹娘自盡,梁骁就将蘇慕昕抱走,剛出客棧就遇到了前來調查的捕快,那麼短的時間怕是負責報官的夥計都還沒來得及跑出那條街吧。
方毅想到這點,感覺不可思議,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這麼巧”。
馮四祥坐他旁邊,聽到了他的嘀咕,抱着酒壺,癡癡的笑了起來:“那次多虧關老爺關照,平白的給了我和杜捕快幾十吊賞錢。”
“你這老馮,讓你少喝點酒偏不聽,别人家死了人了,你高興什麼!”杜光頗為惱火,斥責馮四祥喝了酒,嘴上就沒個把門的。
馮四祥連忙捂住嘴,一副說錯話的委屈表情,一邊向杜光告罪,一邊讓方毅别跟他一般見識。
方毅自然知道捕快破案有賞錢可領,再說他又不是苦主,哪裡在意這些,見張徽這時笑着替杜光夾菜,問他和關老爺有什麼關系,他連忙又看向坐他對面的杜光。
“他,頭天拜了關老爺,第二天就遇到鳴鶴樓的案子,他就反複在我耳邊唠叨,說他關老爺拜得好。”
提起馮四祥的脾性杜光就唉聲歎氣直搖頭,向張徽抱怨說衙門捕快那麼多,白役也那麼多,他班的班頭非得給他指派個啰嗦又饞酒的老頭。
馮四祥連忙放開酒壺,雙手合十,贊歎杜光“人品好”。
“别拜老子,老子還沒死呢!”
杜光頗為惱火,随後吐出一口郁悶之氣,這才又對張徽和方毅道:“說起來,那天的确是巧,案件發生時我和老馮就在鳴鶴樓的隔壁喝酒。老馮當時喝了好幾杯,我正數落他‘還在巡邏,就喝得醉醺醺的’,突然就聽到街上鬧騰起來,我最先跑出去,剛好看到小侯爺抱了小姐出來。小侯爺也看到了我,叫住一個往衙門跑的店小二,告訴他捕快在這兒,那個負責去報官的店小二這才看到我。”
原來如此。
方毅心中的那根弦才放松下來,這時聽到杜光問張徽那樁殉情的案子有哪些不明白的地方,他既然吃了他們的酒,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徽先看看方毅,然後又看回杜光,笑着對杜光說:“我這兄弟沒看到卷宗,我又沒複述明白,他比我更懵。這樣,你先将你們辦這樁案子的經過說一遍給我這兄弟聽,我們有不明白的再問你。”
他說着,又舉起酒杯:“反正今晚大家都無事,我這位兄弟也說了,酒和肉,他管夠。”
杜光喝了酒,回憶道:“那會兒客棧裡住客多,一聽死人了,都跑出來看,再加上客棧裡的夥計、廚師、負責漿洗的雜工……特别是出事的那處院子,烏泱泱堵滿了人。我們擠進去時,兩個死者都被取了下來,我看到一個男人抱着女死者哭得肝腸欲斷,後來才知道那個男人是安平侯。”
“那麼标緻的一個美人兒就那樣死了,能不傷心麼!”馮四祥哀痛欲絕,直呼可惜了,伏在桌上,沒一會兒就呼呼大睡。
“别管他,他喝了酒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