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感歎世事奇妙,門簾就被打了起來,那個幫忙通禀的丫鬟走了出來,壓低聲音告訴她“夫人有請”,說着再次打起門簾,請她進屋。
蘇慕昕不慌不忙的站起身,走到那丫鬟身邊時,小聲地向她道了一聲“謝”,然後才從她身旁跨進了門檻。
後房正屋裡燈火通明,已有許多人在此伺候,見她進來,馮媽媽趕緊讓人給她安設桌椅。
王宏君正面榻上獨坐,兩旁各放兩張椅子,都坐得有人,蘇慕昕匆匆一瞥,左首第一位是陳明玉的大嫂,蘇慕昕見過幾次,知她姓孫;第二位令她眼前一亮,是一位極美貌的年輕道姑,正是陳明玉親妹——陳明琇。
右首坐着一中年婦人和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姐,那位小姐長得白白淨淨,眼大鼻挺,很是标緻。蘇慕昕瞧着二人眼生,想到剛剛在耳室裡聽到的那道高亢且清脆的女聲,陳明玉大嫂的聲音溫溫柔柔,顯然不是,那位十六、七歲的小姐太年輕也不是她,隻可能是右首坐着的那位中年婦人。
她既然叫陳明琇表妹,右首的這兩位想來是陳家的親戚了,二人的眉眼有些相似,應該是一對母女。
蘇慕昕的視線又落在了陳明玉身上,她此刻站在榻旁,伺候王宏君吃茶。王宏君是妻,她是妾,縱然她未嫁前是官籍、縱然她大哥現如今是四品官銜、縱然來得是她的娘家人、縱然娘家人是客,此刻全都坐着,她總歸得站着伺候。
馮媽媽給她安設的桌椅在右首第三位,挨在那位十六、七歲的小姐旁邊。
蘇慕昕深覺不妥,她的座兒在前面,梁玥和八小姐、九小姐三姐妹卻圍坐在後面的圓桌前。八小姐和九小姐雖比她小好幾歲,但梁玥卻實實在在比她大一歲,又排她前面,哪有排前面的坐後面,排後面的卻坐前面的道理,再加上她也不習慣與陌生人應酬,忙笑着推讓說“挨着三位小姐坐即可”。
王宏君道:“你是客,就挨着闵小姐坐吧。”
對呀,我是客,倒是我失了分寸。
蘇慕昕心中十分失落,應了聲“是”,方告了坐。待坐下後,她順勢往旁邊瞧去,巧得是旁邊那位也正偏頭打量她,二人年歲相仿,默契的笑了。
正欲與這位看上去很和善的姐姐問好,突然有了一陣怪異的感覺,她心念一動,向對面瞧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對面那位此刻正冷冰冰地盯着她看,見她望來,便向她挑了一下她那兩道有如彎月般的眉毛。
蘇慕昕心中不悅,不由得皺起雙眉,看向對面的目光也多了幾許寒意。
這位“姨娘”除了穿着打扮和以前不一樣之外,其他倒與記憶中無甚差别,依然豔若桃李,冷若冰霜,性格也同以前一樣,張狂又目中無人,讓人難以生起親近之意。
“你娘進門得遲,她可沒少使絆子,争不過還把她親妹子拉來。她親妹子也不是好人,還跋扈得很,明明知道你娘有了身子,故意來氣你娘……”
孫嬷嬷的話适時回蕩在蘇慕昕的腦海裡,那時蘇慕昕還小,很多事情一知半解,但她娘小産的事她從頭看到尾,是非對錯她心中自有分辨,她娘小産雖是因郁結于心和她自身底子弱,但這位“姨娘”也脫不了幹系。
姨娘……
不,她不是姨娘!
小時候雖叫她姨娘,但她卻不是正兒八經的姨娘!繼父雖占了她的身子,雖和她生了兩個女兒,但到死都沒給她一個正經的名份,她和那位杜姑娘一樣!
蘇慕昕突然想到了一個不合理的地方:杜姑娘隻是夫人的陪嫁,身份太低,繼父不給名份也說得過去,但陳明琇卻不一樣,她的哥哥是正兒八經從科場考出來的,十年前已然是官了,她是官小姐,繼父為何不給她名份?
難道夫人反對?
難道和那次算計有關?
難道是因為連累她娘小産?
難道隻生了兩個女兒,沒生下兒子?
一時間蘇慕昕心中有了好幾種猜測,甚至想她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恨上繼父,或許她比王宏君更想她娘和她繼父死!
或許就是她買兇殺人!
“有句話我還想告誡你:斷不可将懷疑當作證據!雖然張徽讓你換個思路,但他也隻說有可能,既然隻是一種可能,斷不可将‘可能’當作‘必然’。”
她心跳如雷,腦海裡反反複複都是上午方毅對自己的告誡,她連着換了好幾次呼吸,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冷靜下來:
方毅說得對,斷不可将懷疑當作證據,斷不可将可能當作必然,太想報仇反而容易壞事。
爹娘和繼父雖然都是同年死的,但并不能證明是被同一夥人殺死的,這是其一;其二,如果兩件案子都有兇手,沒證據證明兇手是受雇于人。
但她心中也有肯定的一點,那就是“如果吊死爹娘和射殺繼父的是同一夥人,那麼爹娘和繼父在那夥人眼中就有必死的理由。”。
就在她思潮起伏之際,陳明琇移開了目光,接着先前被打斷的話說:“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自古如此,又有誰能幸免?縱然花團錦簇、才高八鬥,最後也不過是孤墳一座,黃土一抔,想通這些,還有什麼好執着的呢。”說着,她擡起手腕,用手帕輕輕抹了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