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獨自跪在這座空曠的寝殿中,燭光早已微弱,最終完全熄滅,隻剩下一縷青煙在空氣中悠悠上升,随即消散在無盡的黑暗裡。
她徐徐起身,由于長時間的跪坐膝蓋十分酸軟,穆安強撐着身體,讓旁人看不出自己有絲毫的不對勁。
穆安悄無聲息地離開,她剛一推開寝殿的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
穆安微微擡手,接住飄落的一片雪花,冰冷的觸感與寒風夾帶的涼意迅速滲透進她的心髒,讓她清醒了許多。
深冬已至,再熬過這幾日,便是春天了。
“娘娘?”
景玉的聲音悄然響起,打破了這片冷寂的夜空。
穆安十分自然地将手搭過去。她有些佩服景玉,這個人在皇宮蟄伏多年,做到了天子近臣,又與儀妃往來甚密,陛下方才說了這麼多卻從未疑心他。
“娘娘?”景玉又輕聲喚她。
“現在是什麼時辰?”穆安反問。
“二更天了,娘娘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覺,娘娘承了寵記明日記得去貴妃處請安,剩下的就交給奴吧。”景玉的話語平靜,但穆安卻從中聽出了某種微妙的意味。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景玉,周圍還有一些宮人的影子。景玉輕聲說道:“昨日二皇子去見了太後……”
景玉的聲音十分微弱,“昨日二皇子去見了太後,奴知道,陛下也知道。”
他靠得更近了,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道:“今日,皇上是不是為難娘娘了?”
穆安的腳步頓了頓,她輕輕偏頭,眼神複雜地掃過景玉,“景大人可真是手眼通天。”
景玉似乎輕笑了一下,那笑意淺淡,“宮中人争來争去,卻總是忽略這些不起眼的宦官,豈不知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才是知道最多的。”
穆安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不安,那種隐秘而強烈的情緒在她心頭蔓延。
她不喜歡景玉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令她感到一種不寒而栗的壓迫。
“你還知道什麼?”她的語氣有些冷淡,但也帶着深藏的警惕。
景玉似乎微微一愣,随即輕笑:“娘娘若有所思,倒也不必再問了。”
穆安的心情微微沉重,眼底閃過一絲疑慮,她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轉身向前,步伐堅定。
景玉隻是将穆安送出了正殿,出了正殿妙環和高華殿的一衆宮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娘娘。”妙環帶着笑意,連忙為穆安系上披風,又趕緊吩咐随侍的人,“怎的下雪了,快把傘移過來别凍着娘娘。”
妙環興高采烈地張羅着。
穆安知她是以為自己受了皇帝寵幸替自己高興,便也回以一個淺淺的笑,不去掃這丫頭的興緻。
“娘娘快些入轎吧,外頭冷。”
穆安攏緊了披風鑽進轎子裡,回去的路似乎是比來時快得多,她隻打了一個盹兒的功夫便已經回到高華殿了。
妙環問她還要不要洗個熱水澡,穆安拒絕了。
折騰了小半夜,她實在累極了,可穆安一閉上眼便覺得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朝自己襲來,她有些煩躁的在床上翻來覆去,又擺弄起枕邊的掐絲梅花金钗。
這是大姐姐留給她唯一的東西,裡面的字條早已被她銷毀。
而皇帝逼着她寫的信,不知何時會送到宣璨手中。
自她入宮後本不欲與宣璨有過多糾葛,皇帝此舉無異于給兩人牽了一條線,隻盼着對方是個聰明的。想到這,穆安煩躁得翻了一個身,這兩父子無論何人得勝她恐怕都不好過。
穆安入宮時告誡了自己三件事,一是保全性命,二是查明穆钰的死因,三是護好穆錦和窦懷……想到方才皇帝的話,穆安不由得有些絕望,她仗着自己有點小聰明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梅花钗紮破指尖,湧出一點鮮血,穆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趕緊指尖血吮淨了。
照皇帝說的,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隻有一條路,有着晟國血脈的小玖以貴妃之子的名義登基,然後她和長姐成為召國後宮的大小穆妃供後世談笑,窦懷和穆錦也會性命堪憂。
這條路看起來不錯,即便穆钰在世也是會選的,可她卻是有些不願了。
穆安期待着屋頂會傳來三聲敲擊聲,可并沒有等來景玉。
索性睡不着,穆安幹脆起身打開窗戶,雪已經停了,不遠處天色已經見了日光,她竟是一夜未睡。
望着窗外的一片潔淨,穆安想到自己在亡國後曾經讀到過的一位晟國人的詩句:雪覆蒼穹萬籁眠,孤影踟蹰悟塵緣。浮生若夢皆過客,唯餘清寒伴歲年。
她本是亡了國的公主,做不到對着舊殿新燕孤影憑吊,她還有小玖、穆錦和窦懷,隻有一線生機便就是一線生機了,抓一抓未必抓不住。
穆安一直守到窗邊,直至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