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常擁宸也不說話了,人家嬌生慣養金枝玉葉的,隻能趴桌子上埋頭睡覺。
無奈,沈笑空起來朝門踱了幾圈,月色漸起,雨勢卻不歇。屋裡沒傘,他想找些防水的東西,彎腰俯身間,腰上紅玉穗子搖曳。
就在此時,那邊常擁宸隐隐顫抖,入夢呓語,沈笑空放輕腳步走過去,猶豫着将外衣脫了給人蓋上,然而剛碰到就把人吓醒了。
常擁宸一身冷汗,警惕盯着他半晌,卻低下眸光,問:“你……你真的是沈笑空嗎?”
無論如何,四年前所見之實,觸目驚心。
這問題有些難以回答,沈笑空不徐不疾,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輕笑說:“小侯爺,你頭發有些亂了。”
而後,他将那時初見的玉簪子物歸原主。
常擁宸自然清晰記得此物,心中不安消解些許,又聞沈笑空說:“我祖傳的青紅玉得了些仙緣,歸位時可以發光,驅散眼下晦暗——”
“我知道小侯爺不信我沒死,但給你的那塊青玉就是最好的證明。若非我想完成皇命後還與小侯爺再續前緣,也不必特意留下玉佩讓您寤寐思服。如今看來我賭對了,小侯爺的确是重情重義之人。”
他言畢矮下身,将自己另一半紅玉給常擁宸看清楚。
常擁宸坐在桌前,側過身,默然取下腰間青玉,擡起手,與另一半相碰,合二為一。
天賜良緣。
兩塊玉都是這四個字,不過花紋一半凹,一半凸。
當合起來時,四個字果真緩緩泛起彩光,透過薄玉,隐隐地照在二人相對的掌心。
沈笑空——
輪回仙君先前的話也是瞎編的,隻因為自己仙術在身,讓玉發光有何難。
彩光驅散沉悶的黑暗,映在常擁宸臉上,一瞬間晦暗不明,一瞬間眸色變成玉色的绯紅。
“诶,外邊雨停了。”
沈笑空轉過身去,目的達成,玉佩收好,當即起來,又晃到門邊去。
在他準備開門的一刹那,常擁宸走到他身邊,而門外黑影幽然閃過。
“五月五,柳絮飛,杭州城裡繡衣堆。繡衣堆,風兒吹,不見了娃娃阿爹追……”
“阿爹追,阿爹追,家裡的繡衣變成灰,追到天涯子不歸……”
酉時剛過,慈幼坊的孩子們竟唱起歌兒來。
濃墨一般的夜色浸過雨,沈笑空放在門闩上的手頓了好些時候,常擁宸随着喉嚨咽了下。
二人默然對視,門外的黑影子卻徘徊不去,忽遠忽近,忽高忽低。
沈笑空心一橫,蓦地将門打開。
開門一刹那,暗色天廬中一道青雷閃過,屋外的瘦弱老頭就像正中雷擊一般,佝偻着背脊,像卑微地閃躲:
“大……大人……我、我……”
二人其實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這人聲音嘔啞,明顯聲帶傷了,腰彎得又極低,整個人看起來已然變形。
還不及沈笑空躬身去問,老頭就像一隻老鼠一樣,瘸瘸拐拐地沖進房内,四處翻找,後發生激烈的哀聲,拼不成字句,逃往屋外。
常擁宸愣住,許久才反應過來,問:“他……拿什麼走了?”
沈笑空思索片刻,回憶方才在屋裡找傘找蠟燭的情景,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一隻小女娃的虎頭鞋。”
次日,沈笑空經過慈幼坊茅屋旁邊的馬廄與狗窩,看那一窩新生小狗可愛,剛想逗兩下,常擁宸就在前邊不耐煩喊他:
“你在人家茅房邊幹什麼呢,還不快随我回去!”
雨後天晴,又是個好日子,沈笑空比常擁宸慢幾步,那邊牽來侯府馬兒的馬夫哼哧哼哧。
掌事姑姑看了大驚失色,連忙道:“老丁,你不在後院待着,你上這來幹什麼呀?弄壞了貴人的馬匹你賠得起嗎?”
沈笑空擡眼往那邊看去。
那個老丁蠻力拽住姑姑的袖子,半天急得說不出話來,撲騰一聲跪下去。
掌事姑姑叫他起來:“哎呦我知道!你這是幹嘛呀!孩子們調皮,把你女娃鞋子上的老虎眼睛摳掉藏起來了,馬上就讓孩子們還給你,你别擱這裡犟!”
沈笑空耳朵好使,聽見什麼老虎鞋,及時走過去一探究竟。
不曾想,老丁被逼急了,見人過來,直接抓住了沈笑空白色的衣裳。
“哎……”
沈笑空蹲下身去,想把人扶起來,此時常擁宸也從馬車下來,要看姓沈的在墨迹什麼。
然而,就在那老丁擡頭的瞬間,沈笑空怔住了。
……常擁宸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