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侯府書房。消夏的冰鑒,日複一日将暑氣流淌去。
雁連亭穿着一身月白衣裳,又成了人人豔羨的沈大才子。小侯爺讓他削梨子,他絕不洗桃子。
“華氏從前拐賣幼童的案底,究竟是如她所說、被孟少翁抹去了,還是她根本就沒有做過?”常擁宸坐在書案前的圈椅中,倚着可舒服了,全然不管雁連亭又負責切、又要喂他吃的。
雁連亭不想搭理,麻木地把甜杏遞到人嘴邊。
這,就是萬惡的資本家!
常擁宸撐着半邊臉,千萬般無聊,遊哉優哉張嘴,卻一下子吐掉:“這麼酸的東西也給本侯吃?!”
言畢,擡腳,踹他。
雁連亭絕望:“衣服都給我踩髒了,你幹嘛啊。”
“我鞋子哪裡髒了,”常擁宸又陰晴不定地笑了,“你給我擦幹淨不就好了。”
“……”
雁連亭忍,閉眼,又睜開,歎氣說:“華氏這輩子拐走的,恐怕隻有她自己的女兒。”
“她對自己沒有絲毫的介紹,多半是外來人去到了黃雀村。一個孤苦無依的婦女,想要好好養大一個女童很不容易,如果不是當年送給出人頭地的孟少翁,多半會淪落風塵為娼妓吧。”
隻是華氏也沒想到,孟少翁這個看起來愛妻護子的讀書人,之後會如此離經叛道。之所以沒當場告訴衆人,自己是仲夏的生母,應當是愧疚無顔,不想讓女兒難堪。
而老丁……裁縫老丁也是苦命人,就如他名字一樣一輩子孤獨伶仃,窮困潦倒。
常擁宸嘲諷他:“我怎麼沒覺得華氏是仲夏的生母?哎,你們文化人就是想象力豐富,沈大才子讀書時,一定看過不少狗血淋漓的橋段吧。”
雁連亭轉身,靠在書桌上,面對他,忍無可忍:“小侯爺,你說我狗血愛幻想,那你下次遇見了倒是别哭啊,全府上下都哄不好一個你!”
常擁宸惱羞成怒,過河拆橋已成習俗:“你滾出去!書房是本侯的了,你從此去睡茅房吧!”
雁連亭收拾東西就要走,摧眉折腰事權貴的日子,他不幹了:
“茅房就茅房,老裁縫睡得,我雁連亭睡不得?”
常擁宸驚詫,之後柳眉倒豎:“什麼?原來你觊觎茅房許久,那本侯怎可讓你如願?你不許去!”
“……”
雁連亭不想呼吸,覺得常擁宸情商之低,已達到了一種共處一室就會被傳染的程度。
幾日後,例行朝會。
“大理寺的案件既已落實,真相簡直令朕十分寒心!前孟氏千金勇于揭醜,為人至純至善,朕便履行當初諾言,授予官職。那麼重查彩衣案一事,路途遙遠,線索陳舊,該派何人去呢?”
戶部王侍郎:“陛下,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孟小姐——哦,我們新的大理寺卿上任了,那當然要替她名義上的爹把冤案重查了!”
“連着從前可疑的卷宗,譬如沈府滅門案,都應該一并提上日程!沈相泉下有知,在下面與孟元老相會時,必然也能親昵如故吧!”
孟中夏聽罷出列,恭謹得讓人挑不出錯:“回禀陛下,臣願擔此任,定不負陛下與王侍郎厚愛與信任。”
戶部王侍郎聞言哼一聲,滿面不屑回位。
刑部陳侍郎亦上前:“此去杭州,舊案隔山隔水,刑部願助一臂之力,請陛下允臣同去。”
常擁宸看下陳出塞,又看下旁邊巋然不動的孟中夏,就差嗑瓜子了。
他這樣安生站着也是錯,皇帝就要同意時,那邊太後偏發話點他:
“正安侯呢?正安侯平日裡總是有與衆臣不同的意見,正安,你怎麼看?”
常擁宸還偏就老實沒想法:“臣無異議。”
太後:“哦?正安侯近日收斂許多,莫非你府上添人,真的起了一定的管束作用?”
太後黨借機在底下輕諷笑,氣氛的嚴肅散去了不少。
中書令韓大人和藹地上前道:“臣聽聞正安侯的……良緣,是洛陽人士,臣家在洛陽,也想見識一下後輩的風采呢。恰好雁大人的百墉殿為民除害伸張正義,不如同去?”
“是啊是啊,正安侯,你莫不是怕把你家大人傷到了,覺得心疼呢!”
常擁宸被這群起哄的老東西氣得冒煙,下了朝會,宣德殿一百多級台階更是讓人憤怒無處施展。
等他拖拉墨迹地上車,一擡眼,月白色衣衫映入眼簾。
雁連亭照上次給他包好糍粑,遞到手裡,才說:“小侯爺,每次都是宮門外人走光了,你才出來,我差點兒就要将這東西喂宮門麻雀了。”
馬車緩慢啟程,常擁宸邊嚼邊說:“什麼啊,你把麻雀吃的給我?”
雁連亭避而不答,反笑說:“是不是沒有上次那麼甜了,我想起來你不吃蘸糖的粽子,所以這裡邊也少放了些。”
常擁宸覺得旁人的寵溺是理所應當,不僅不領情,還嘴硬:“那你上次怎麼沒想到,難道上次的也是喂麻雀的?”
雁連亭無奈低頭,再擡眼時,遞給他一個帕子擦手,道:“懷昭,我已在京城兩月有餘,其實此次前來是想跟你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