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裡,沈笑空忽然就懂了,為什麼常擁宸對天庭敵意這麼強。
他前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跌宕命途,到頭來都是天界神宗作難。
離開雷雨天宗,常擁宸被關進了天演時宗内。
天演時宗就如名字一樣,是個隻有時間,又唯獨沒有時間的地方。如果他失去回憶,失去過往,那麼時宗内,僅有蒼白空茫的冰天雪地萬古不醒。
堆積了上千年的雪埋葬着時間的重量,困在前世的回憶如烈火噴薄欲出。
還是别回憶了。
沈笑空心道。
可是空無一物的天演時宗裡苦寒,冷得能将魂魄凍碎。
“我還記得……”
“你叫沈笑空。”
黑色的魂體被大寒浸染,結上一層看起來很美好的霜花。常擁宸凍僵在不知何年何月的某一隅裡,死氣沉沉,說話時連睫毛都沒眨一下。
你在喊我?
“真羨慕你啊。”
屬于常擁宸的那一縷靈魂閉上眼,雖然沈笑空怎麼都喊不醒他,但是天演時宗裡寒風漸息,雪勢漸融。
——因為回憶的那年那月裡,杭州的杏花開了整個春天。根據沈才子的鄉人所說,這時候他家會在院中曬書,此時你去杏花巷裡找他,他會跟師娘一起學做糍粑或者什麼花糕,鄰居來了能順便吃掉好幾個。
這點事都知道。
好,下次也教你好了。
沈笑空長歎一口氣,也讀懂了常擁宸所說的羨慕之意。
剩下的一百五十年黑夜漫長,雪色難銷,恍惚間又是天光刺目,重生的烈焰燒灼滾燙。
相比前世零落無幾的溫暖,更多的想要回到清醒理智,隻能依靠占據半生的痛苦記憶。
那是夜半裡止不住的哭聲,是凋敝的缤紛彩衣與漆黑的毒藥,是藥大夫噩魇一般的□□與威脅,是公主府上一張張虛僞嫌棄的假面。
常擁宸或許是紅楓山上一抹孤獨殘紅的衣角,或許是奉天樓裡随名酒傾灑而來的金銀财寶,或許是紅塵寺裡埋入地下的一縷癡妄,總之旁人看他,唯獨不是常擁宸。
那些從前睥睨馳騁的驕縱與傲氣,到最後都會變成心灰意冷的沉默與遲鈍吧。
但現在,受盡折磨的是他,生不如死的是他,而作惡多端的從來不是他!天演時宗賜予他如此長久的酷刑,悲憤于胸中堆壘着潮起潮落,他對一切的愧疚耐心告罄,最後隻剩下不甘的恨意肆意蔓延。
他要沖出牢籠,肆行于世,他不僅要擺脫束縛,還要大景朝歸來。如果愛不能支持一個人走下去,那就讓愛與恨交加。
沈笑空看見常擁宸拿起他那個天賜良緣,即使天賜良緣也是一道虛影。
修煉。
修煉,修煉,修煉——
不知為何這虛幻的玉佩裡存有一種靈氣,他居然以玉為媒,打通了修煉的法門。
潔白的充盈的魂魄被吸引而來,如缤紛的蝴蝶一般俯視着天演時宗的千變萬化。
“你那些本應該投入鬼界的魂魄處理得如何了?”天演時宗的仙君隐隐發覺駐地躁動,故而來巡視一番。
紫衣仙君抱臂長觀,長籲短歎:“你也看到了,鬼界不能再造一個主出來對抗天庭,無主的鬼魂常年飄蕩在天宗上空,黑鬼相殘,白魄相依。”
“關在裡邊的那個人呢?冰火交加地熔了一百年的時間,恐怕熬也熬化了。”時宗仙君啧啧兩聲,以前輩的經驗揣測道。
雷雨仙君:“放心吧。不會逃出來,有天劫雷在上空守着,什麼妖魔鬼怪都抗不過的。”
“你向來穩重細心,假如是風水元君啊,我就輾轉難眠了。”時宗的老前輩非常滿意,拍拍人的肩膀,獨個找藥宗的逍遙去了。
女仙君看着他遠去,眼角暮山紫的妝與身後暗雲晚霞十分相襯,連眸光都顯得幽暗。
那時的天庭,姻緣神宗霞色彌漫,如霧桃花旁的白雲在半壁天際舒卷。
輪回仙君又在小題大做地處理公務,風水元君又在八宗之間來回閑逛。
一身天青的家夥攬上輪回仙君的肩膀,掏出自己的寶貝靈龜爬上姻緣神宗的古樹。
靈龜爬到樹梢,一怼一個準,把亮盈盈的仙桃給他抖擻下來,之後再慢悠悠地爬下去,開始食補修煉法力。
輪回仙君很無語,瞥一眼靈龜道:“待得真嬌。”
風水元君哈哈大笑,在旁邊礙手礙腳,還跟他的烏龜分桃:“我們六宗都有自己忙裡偷閑的小辦法,比如清歡仙子有悲喜童子,藥宗有當飲忘憂草,我有靈龜占蔔入夢……”
“唯你輪回仙君獨樹一幟,凡事親力親為,你讓我們這些老一輩的如何是好?”
“第八宗扶乩道宗的仙君至今未出,萬一也是個工作狂怎麼辦?你倆天庭勞模到時候别批鬥我。”
輪回仙君耳邊聒噪不停,努力揉揉睛明穴,風水元君立刻殷勤表現,要替他按太陽穴。
仙君以為他要搗亂,想也沒想就攔住了他的爪子,然而抓着側目一看,就發現了不一樣的,有趣道:
“你這右手大拇指上也有顆紅痣啊,跟你嘴邊那兩個還挺呼應。像人間唱戲的一樣,你就是那個表演型人格吧……讓我給你算算命格,哎,果真桃花運大富大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