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把我當做一盆水潑出去,一錘定音買賣終結,您不妨把眼光放更長遠些。畢竟,一個韶華亦逝紅顔易老,而另一個卻源源不絕取之不盡,這孰輕孰重,顔媽媽您無需我多言。”
那自然是後者更有利可圖。可是,憑什麼?
顔如玉目光不定,擡眸定眼望向祁晚意,緘默不語,若她真有這般通天本領,豈能屈尊于花艇這片小小天地。
“你當真願意?”
中年女人面露疑色,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人,生怕錯過絲毫端倪。
而祁晚意則甜美一笑,像個乖巧懂事的女兒,牽起顔如玉的手,緩緩靠近,并把頭往對方肩頸上靠,開口撒嬌道:
“為何不願?若不是您好心收留我,雙目失明又慘遭夫君遺棄,命苦如我早就香消玉殒了。就連竹雅詩雨她們私底下都說,您待姑娘們,比其親生父母還親。”
“若您不嫌棄,可否讓我認您做幹娘?”
低眉順眼,一臉虔誠,祁晚意十分溫順地望向中年女人,靜待對方答複,抑或是宣判。
“不可!”
“......”
祁晚意臉色陡然一變,心如死灰,若她還是當初尊貴驕縱的祁郡主,哪會像現在這般卑微如塵,看人臉色。
“你說得倒輕巧,想怎麼着?”
“那也要好好挑個良辰吉日才行,傻閨女。”
“我...謝顔媽。”
“傻孩子,自家人說什麼謝謝,以後安心地留在這,顔媽不會虧待你。”
一時激動地喉嚨哽咽,祁晚意眼眶含淚,瘋狂點頭,一副感激涕零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生生逗笑了顔媽。
感謝?——呵,才怪!她人是瞎了,又不是傻了,不至于落魄了,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怪隻怪她自己半生榮耀,豈能甘心一輩子屈辱,淪為他人榻上牟利工具。
好好的一個名門貴女,竟落得這般境地,家破人亡,失明半殘,落入秦樓楚館,即便出去也是不清不白,徒增笑料,她甯可死,也不讓人看了笑話。
日照晨曦,晨霧未散,花艇上此刻卻車水馬龍,人潮湧動。
僅靠這七日玉嫣一人的占蔔收益,都頂得上花艘過去一整月收入,若按這勢頭發展,她遲早要靠着這小神婆,坐上京都第一女首富的寶座。
“金口玉嫣,玉嫣,預言,當真一語成谶,好好好,我顔如玉總算是撿了個寶,苦盡甘來咯。”
一想到這,站在船頭觀望的顔如玉,笑得合不攏嘴。
這名号傳得神乎其神,名氣越發響亮,不僅本國上下,就連周遭鄰國,達官顯貴名人流士,爬山涉水慕名前來占蔔前程,無非三樣,即人世間的“錢-權-色”。
待詩雨送走傍晚最後一位求占之人,勞累了整日的祁晚意,終于如釋重負般,旋即倒橫躺平在榻上,閉着眼,苟延殘喘。
回想這幾日,祁晚意隻覺自己好像一頭被蒙眼拉磨的驢,一昧不停地向前奔跑,卻始終看不到未來。
忽而起身而坐,不可坐以待斃,她得主動出擊釣大魚,絕不想一輩子被人囚禁此地壓榨老死,就算死,她也要拉個墊背的。
“竹雅扶我起來,幫我代筆。”
經由祁晚意口述,待墨字晾幹,便折疊收入金絲囊袋,放進袖兜裡。
“玉娘,我扶您過去用飯吧。”
“嗯,現在什麼時辰了?”
“酉時三刻。正處晨昏交替之際,窗外夕陽西下,落日熔金可美了。”
話音剛落,竹雅扭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說錯話了。
“對,對不起玉娘子,我...”
祁晚意面色無異,心如止水地搖了搖頭。
比起毀容或失身,或無限重生赴死,失明反倒是她不幸中的萬幸。祁晚意無奈苦笑,随口便岔開了話題,正往耳後伸手解開面紗,準備用膳。
“快說說,今晚又給我做了甚好吃的?”
詩雨的眼轱辘一轉,眉眼掀開食盒,開口緩解氣氛: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
“等等詩雨,玉娘是要你報菜名,不是叫你點菜,又在胡鬧了逗娘子。”
竹雅捂嘴打趣道,祁晚意心領神會,屋内一派其樂融融之際,而門外卻熙熙攘攘,似有争鬧。
“砰!”
一幫兇神惡煞的士兵們闖了進屋内,随之位列成兩排。
“哪位是玉嫣?”
“官爺,您有何誤會?我這小本生意向來老實本分。”
為首的身材粗犷,右眼有疤,下巴胡渣的男人巡視屋内一圈,厲聲喝道:
“你閉嘴!”
刀疤軍官男一把推開緊随其後,聒噪不已的老鸨,一邊嫌惡地擦了擦手。
“我再問一遍,誰是玉嫣娘子?”
無人敢應,而祁晚意目不能視,不明狀況,故也靜觀其變。垂眸思索,難不成——是祁家,派官家人尋她回家來了?
可轉念一想,不,不對,對方直接點名“玉嫣”,所以這并不是救援。可是,這花艇并非她久留之地,欲冒充祁郡主婢女,逃脫生天。
“都不是?好得很,來人,一個個全部帶走。”
語畢,士兵遵命上前抓人,吓得詩雨和竹雅哭作一團,雙方互相拉扯中,一桌飯菜被掀翻在地,食盤瓷器碎裂,現場滿地狼藉。
雙手被扣的祁晚意,被人用力一拽,也險些摔倒在地。如此來勢洶洶,絕非救人,她咬牙掙紮了片刻,開口:
“住手,是我,放了其他人。我跟你們走,隻不過敢問官爺,我究竟犯了何罪?”
“無可奉告,但你必須走一趟。”
聽聞為首的刀疤男蠻不講理,祁晚意眼眸一轉,試探地開口:
“等等,我還有一件占蔔的傳家寶落這裡了,官爺可否稍等片刻?”
“屁事真多,快去快回。”
胳膊被人一推搡,祁晚意故意踉跄幾步,便無力般地摔倒在地,雙手一直在地上摸索着,直至手心一片冰涼,嘴角的笑一閃而逝。
“還磨磨蹭蹭,你在找死嗎?”
刀疤男一把粗暴地拎起,還在地上跪坐的祁晚意。
“是啊官爺,你怎知?——我正是在找死呢。”
衆人隻見她站定後轉過身來,一片破碎的瓷器正抵在她自個脖頸上,同時割破了手心,連指尖都帶着血,鮮紅而刺眼。
“我不知你們何人,找我所謂何事?倘若你們不在此言明身份,對不住,我甯可死在這裡。”
又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了,反倒從容無畏,饒是征戰沙場的刀疤男士兵,不禁心中一凜。
“以我所見,官爺也不過是奉命行事,我若是死了,您又當如何交差?”
“你敢威脅我?”
“小的敢或不敢,如今全憑您一念之差。”
“你找死,老子現在就了結...”
男人上前打落她手上的瓷器,一手欲掐住祁晚意的脖子。
話音未落,卻被一道冰冷的聲音給打斷了。
“住手!!”
“本王是這般命你把人給我‘請’過來嗎?”
“主,主子,您怎麼來了?”
“阿城你先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