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爹爹理政數十載,整吏治,更頹風,革賦稅,為朝廷盡瘁國事,然而豪強勳戚窒礙難行,以至中道而廢,爹爹這才明白,唯一不能碰的是王權,唯一不能更改的,是王室的利益。爹爹上對不起朝廷,下對不起百姓……”
“吾兒記住,君暗臣谄,以君居百姓之上,民不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
……
“鶴安,娘去找你爹爹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
“起來!快起來!”
“都幾時了還在睡,讓我睡哪?”
“快給老子起來!”
一陣粗暴的推搡讓謝鶴安從昏聩中驚醒。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雙臉酡紅,滿身酒氣的男人。
吳進剛從外面吃酒回來,本想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誰知進來後,發現謝鶴安這小子還沒走。
以往這小子不到深夜不回來,今日竟然偷懶。
“起來起來!”
吳進渾身酸痛,也不顧謝鶴安醒了沒有,踉跄着将他扯弄醒來。
尚未擺脫支離破碎夢境的大腦仍舊一抽一抽的疼,少年一言不發的垂下眸,一手按在草席墊子上起身。
屋子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仿佛昨日的場景,是他夢裡的一部分。
“咚”的一聲,吳進已經倒在床榻上,四仰八叉的睡了起來,嘴裡發出震天的鼾聲。
謝鶴安移開目光,看到桌案一角放着幾隻柿子,青梅跟葡萄。
他頓了頓,深一腳淺一腳,慢慢的走過去,将那些全都拿起來,裝進懷裡。
出了院子,謝鶴安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擡眼看向院外潺潺的池水。
池水一如既往的幹淨清澈,許是昨夜吹了夜風的緣故,池水上零星飄着幾片銀杏葉子。
靠近涼亭的石根底下,隐約有一個粉色的東西。
謝鶴安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小心繞過池邊淤泥,謝鶴安蹲下去,伸手去碰。
池水将衣袖沾濕。
好不容易拿了回來。
裡面的小蠟燭已經燃燒殆盡,外面油紙沒有破,隻是經過了一夜,葉片變得扁塌塌的。
“在河裡放河燈,可以為祖先和亡魂照亮回家的路,也可以将厄運全部送走!”
少年眉眼低垂,蒼白手指輕輕撫着那盞蓮花燈,清冷的眼睫略微顫了顫。
中元節後,元汐又回到了被沈微蘭嚴加看管的日子。
但飯不能不送,元汐因此學會了跟沈微蘭打遊擊的技巧。
但沈微蘭身為世家兒媳,丈夫又是官職,日常各種應酬活動不少,因此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拜托王媽管她的。
自從發現上一次元日來找她玩,王媽不敢太過管教後,元汐便經常叫元朗帶元日過來玩。
元日不明所以,見三妹妹如此喜歡他,自是喜不自勝,每天甚至不用元汐來叫,便自己跑了過來。
三個小孩經常将屋門關上,順便放話不許丫鬟婆子随便進來攪擾。
王媽不敢攪擾,隻能泱泱守在外面。
加之王媽上了年紀後,經曆有限,自然不能跟一群小孩們比,有時去吃飯,又或是有别的婆子有事來找,便托信得過的丫鬟幫忙看一會。
新來的丫鬟資曆跟脾性都比不上王媽,幾個小孩一“威脅”,自然守口如瓶。
因此元汐時而能得到一些時間。
“謝哥哥!”
小少女又軟又糯的聲音響起。
元汐提着食盒,跑了過來。
正在田裡勞作的少年動作停頓。
“阿伯好!”
元汐一來,先笑眯眯的跟坐在岸邊吸着旱煙的老漢問好。
“三小姐好。”
這些日子來,老漢已經知道了元汐的身份,又因元汐嘴甜又好相處,也沒什麼規矩,老漢漸漸放下了局促。
元汐問好後,看向田裡低頭勞作的少年。
秋老虎正盛,謝鶴安戴着笠帽,彎着腰看不清臉,隻能瞧見笠帽下垂下來的幾縷發絲,以及兩條半埋在土裡,又瘦又長的雙腿。
此時田裡的稻谷已經墨綠抽了嫩芽。
他手裡拎着一隻裝滿土塊的竹籃,慢慢往田裡面灑。
元汐便将食盒放下,拖來一條小木凳坐下,乖巧的等在岸邊。
謝鶴安施完了肥,拎着竹籃走了上來。
笠帽下的臉皮膚冷白,眉眼深黑,眸光清冷,臉部線條有些鋒利。
少年面色平靜,額上滲出一層細汗。
元汐低頭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帕子,起身跑過去:“謝哥哥,我給你擦擦汗!”
謝鶴安身上布滿汗水,衣服也汗濕透了,他偏了下腦袋,淡然道:“不用。”
他此時身上的味道,實在不太好聞。
元汐鼓了下腮,她又不介意。
謝鶴安将工具放下,走到一邊溪前洗了下手跟臉,這才重新走回來。
元汐早已把飯菜都擺好了,坐在一旁眼亮亮的看着他,朝他彎起杏眸。
謝鶴安偏頭看她一眼,收回視線,走過去坐下。
“謝哥哥,筷匙。”
一隻白嫩嫩的手伸過來,元汐笑眼彎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