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一直都沒能護住自己想保護的人。
這六年間,先是他的長兄甯叡得了急症,他奔赴丹洛接替駐軍,打了無數次仗,數十萬跟着他馳騁疆場的将士死在了戰場上,最後連陪他遠赴邊城、鞠躬盡瘁的蘇新鶴也死了。
他從不願将他們置于生死險境,可那呼嘯而來的命運從不會因為他不願,便略發慈悲,留給他一些念想,一些安慰。
兄長、兄弟、恩師。一個個都被裹挾着離他而去,現在又将另一個重要的角色——他的妻子放在他面前,仿佛是要跟他玩場遊戲。
或許是他就錯了,不應該一時心軟,讓安紀卷了進來。
他起身開了門,吩咐離征道:“備馬,去安府。”
-
安紀已在書房添好了香,備好了茶。似乎早知道,今日有人要來。
甯叙跨進書房時,安紀正巧将茶盞相對放好。她拉開椅子,示意甯叙坐下,含笑問道:“王爺有話對我說?”
甯叙語氣淡淡:“你也發現了,有人跟蹤我們?”
安紀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這段時間也隻是隐而未發,和自己一樣,真沉得住氣啊。隻是見他今日愁雲,事情怕是不會如此簡單。
甯叙道:“你可知,除了摩國,那人還跟我朝大臣有勾結?”
這樣雙重身份的人,盯上了甯叙。
安紀不禁暗暗倒吸一口涼氣,一時緊張,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左手,問道:“那你可查出他為何盯上你了?”
甯叙搖頭道:“沒有。”又瞥了一眼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抽回,“安紀姑娘,你無須為此事費心。”
他這樣冷淡的态度,又散出拒人千裡之外的意思了。
安紀手指微滞,擡眼看他,問道:“那今日王爺前來,是何意?”
甯叙道:“本王自己的事,自己處理。皇兄曾說過,這四月内,安紀姑娘可想明白些。”
原來他今日來,是要暗示她找個時間拒了這婚事。
隻是此刻,安紀不想去生氣,也無意先去怪他。事情太多太亂,她需要時間去理理思緒。
兩人去瓊芳圃那日遭人跟蹤,如今又被人盯上了,難保他們不是同一撥人。百階草背後内情,牽連内政外事。是因為她知之甚少,所以他才不願意讓自己卷入進來?
安紀收回了手,冷冷道:“王爺當我是什麼?”
雖說甯叙是不想将她置于險境,但她總以為,甯叙或許是懂她的。那日兩人反殺殺手、救下雲洛,她以為他懂的,她從不願糊塗地委身人後。
她從來不怕自己要面對什麼,她隻害怕,被人糊裡糊塗地護着,養成了懦弱無知之人。
甯叙被她質問得呼吸一滞。
他把她當什麼?妻子嗎?所以才會擔心她跟着自己有危險。可是,夫妻之道,最基礎的坦誠與尊重他都未做到。
不知何時,他變得這樣患得患失,畏手畏腳了。
他輕聲道:“未來之事變幻莫測,你實在沒有必要……”
“那為何現在王爺不與我坦誠相待?”
安紀有些賭氣,眼角已有些微紅淚意,連帶着聲音也多了幾分顫抖:“百階草一事,我一定會查下去。”
她從來不會被輕易吓退。甯叙若因此事放棄了她,她也絕不會因此讓步。
甯叙見她強忍淚意的模樣,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傷心了。她為着自己小看她而傷心,她為着自己防備她而傷心。
他早該想到,她有這樣的傲氣,又是這樣的堅定,今日他的話,是有多唐突冒犯。
她的眼淚,忽然讓他思緒澄明不少。原來她要的不是自己的保護,不是自己冠冕堂皇的“為她好”。
他今日實在過分,下午腦子亂的很。回憶與現實糾葛,推着自己在腦子發熱的時候,來到安府,對着她說出這樣的話,還甩開了她的手。
他忽然有些慌亂,戰場上的常勝将軍,此刻倒成了丢盔棄甲的敗将。他急忙去找手帕,又試圖牽回方才被他甩開的手。
安紀見他的樣子,淚意更甚。将手背了後去,轉身仰頭,不再看他。
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甯叙腦海中忽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攬着一人從湖中踉跄爬出來,那遠遠離去的背影,也透着十分的倔強。
甯叙清了清思緒,起身走到安紀面前,随着她轉了幾個半圈,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為她拭去眼角淚痕,說道:“今日是我錯了,與你比起來,是我怯懦了。”
看來他想明白了,懂自己的意思了。可安紀的淚花卻落得更兇了,啪嗒啪嗒地滴在他的手背上。
她不是生氣,是心酸。
她從來不認為,他是個怯懦之人,他原比自己更加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如今,這樣謹慎?
甯叙的手背上起了一陣涼意,一滴又一滴。
每一滴,似乎都戳在他的心上,讓他從胃裡泛出一陣一陣的酸澀感。
他握在她肩上的手臂忽然用力,将她擁進了懷裡。
安紀隻聽到他輕輕的一聲,“小紀,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