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早就開始操辦,師兄未免太緊張了。”太行哭笑不得,見他一臉正色,遂斂了笑容,“莫非師兄是想傳位于識緣?”
老觀主點點頭:“我老了,也該把九霄觀交給年輕人了,今日識緣突破九品,又逢收徒大典,時機恰好。”
太行會意,鄭重道:“我立刻去安排。”
混沌迷夢中走了一遭,邬識緣悠悠轉醒,聽到院外傳來熟悉的詢問聲,還有些恍惚:“師父……”
老觀主一推開門就看到了他道袍上的血迹,臉色大變:“方才見那祥瑞之兆,你應當渡過劫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邬識緣眸光一顫。
雖然身受重傷,但他的境界已然突破了九品,渡劫成功,這意味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并非考驗他心性的幻象。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邬識緣沉默片刻,搖搖頭:“進階九品比我想象中困難許多,方才一時不察,靈相受創,并無大礙。”
“靈相之事怎能兒戲。”老觀主捉住他的手腕,見他脈象如所言一般,悄悄松了口氣。
邬識緣入九霄觀修煉不過十數年,突破速度之快堪稱奇迹,放眼雲荒大陸百家宗門,他的天賦之卓絕無出其右者。
老觀主深深地歎了口氣:“修煉一事不可操之過急,為師知你心思重,憂心九霄觀的未來,但祖師爺曾說過,人在觀在,隻有人平平安安,九霄觀才能長久。”
庭院内枯葉零落,不止是泛黃的葉片,亦有翠綠的枝葉被邬識緣渡劫時控制不住洩露出來的靈力折斷。
梧桐樹下,師徒二人相對而坐。
“平平安安……”邬識緣輕聲呢喃,腦海中翻湧的浪潮一遍遍重複着死亡宿命,“師父,你信命嗎?”
倘若他看到的是真實的未來……
邬識緣呼吸一窒,頭頂的鵲鳥還在鳴報喜訊,他卻已在人生終點走過一遭,浮生種種如煙霧般散盡,于他而言,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命?”
“人各有命,自出生時就已注定,祭神殿可窺星象命格,就連我們九霄觀百年前也有勘測天相的例子,倘若結局早已安排好了,那我們苦苦追尋的是什麼?”
是死亡嗎?
亦或是不可更改的宿命嗎?
邬識緣攥緊了拳頭。
憑什麼,憑什麼他要因為那些所謂的主角而死?
世間大義,天下蒼生,他可以死于扶大廈之将傾,挽狂瀾于既倒,也可以死于天劫禍世,救世間蒼生草木于水火。
……可偏偏,他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誠然萬事萬物皆有定數,但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一切都可以改變,故而天機不可洩露。”老觀主捋了捋胡須,“你可是有什麼心事?”
邬識緣垂下眼簾。
從前隻道人定勝天,而今所見所聞,皆應了那句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邬識緣盯着石桌上的殘局,心一點點沉了下去:“隻是突然有所感悟罷了。”
在怨恕海上無緣無故死去的他,同任人擺布的棋子有什麼區别?
老觀主擡手一召,天邊遠遠飛來一道利刃光影:“百年前曾有高人蔔算天機,九霄觀會迎來一位不世出的天才,那将是我們宗門的轉機。”
通體墨色的長劍懸停在半空,雖是木劍,卻比金石所錘煉的兵刃更加鋒利,劍身上泛着古樸的暗光,悠久的歲月感撲面而來。
邬識緣微微怔住:“這是……”
“沒錯,這就是梧桐子,我們九霄觀的鎮觀之寶,上可引風雨,下可起狂瀾,有神鳥鳳凰之神力。”老觀主在劍身上輕點,梧桐子被送到邬識緣面前,“為師相信你就是九霄觀一直在等的人,收下它吧。”
梧桐子由曆任觀主掌管,接下梧桐子,就代表接下了九霄觀。
“師父,這不合規矩。”
要說他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從師父手中接下梧桐子,帶領九霄觀重回道尊,那是假的。
但時至今日,在知道自己可能是主角們踏在腳下的工具人後,邬識緣已經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收下梧桐子了。
或許他并非天才,亦不是九霄觀的轉機。
老觀主不知他心裡的糾結苦悶,随意地擺擺手:“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又是九霄觀的大師兄,梧桐子和九霄觀日後都要交給你,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麼關系。”
唯一嗎?
邬識緣突然想起一件事:“馬上就是收徒大典了。”
在他所窺見的未來中,其中一個主角就是他的同門師弟。
此人有無上機緣,在收徒當天接連突破了三品境界,不僅使得梧桐子認他為主,還讓早已收山的老觀主破例将他收為門下弟子。
九霄觀日後真正的觀主也是他。
會有這樣一個師弟出現嗎?
邬識緣閉了閉眼睛,壓下心底紛雜的情緒:“此事不如等到收徒大典結束後再說。”
老觀主思忖片刻,颔首:“也好。”
邬識緣的境界早就超過了他,如今又突破了九品,他心裡早就有了打算,等收徒儀式結束後退位讓賢,借着大典将觀主一位與梧桐子一同托付,倒也合規矩。
老觀主收起了梧桐子,囑咐道:“那你好好養傷,靈相受損需得将養月餘方才能痊愈,這段時日切勿操勞,藥圃裡有事吩咐你師弟們去做就好。”
邬識緣兼修丹道,在後山開辟了一大片藥圃,靈植嬌貴,往常他都親自照看,從不假手他人。
“沒什麼體力活,我自己來就好。”邬識緣頓了一下,又道,“徒兒有一事相求,還望師父應允。”
宿命究竟是真是假,梧桐子是否屬于他,半個月後就有答案了。
在那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
邬識緣眼底鋒芒畢現:“我想改修無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