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自己應表現得更落落大方些,應該大膽看着對方眼睛,請求對方幫助,但她就是做不到。
舒圖南垂着眼,沮喪得不停掐手指。
“疼嗎?”
忽然有隻手伸過來,修長微涼的食指抵住她的下巴,溫柔又不容拒絕地擡起她的臉。
舒圖南看見她手腕上戴着一隻細镯子,金絲纏繞點綴紅色寶石,随着主人手腕動作晃蕩兩下,更顯手腕白皙纖細。
舒圖南短暫失神片刻,眨眨眼,嗫嚅道:“……有一點。”
林漾月安撫般笑了笑,随手抽張濕紙巾遞給舒圖南。濕紙巾在車上放了許久,已經被冷氣浸透,貼在臉上冰冰涼涼。舒圖南捏着濕紙巾一點點擦掉臉上的灰,低垂的視線剛好能看到林漾月的鞋。
霧灰色,尖頭,閃閃發亮的方扣,恰到好處露出曲線優美的腳背和腳踝。
簡約又成熟。
用過的濕紙巾不知如何處理,舒圖南隻能将其捏在手心。手心的熱度很快傳遞到濕紙巾,使它變得溫熱潮濕。
瞧出她的窘迫與不自在,林漾月貼心遞過來個四方紙袋,一起遞過來的,還有藥膏與棉簽。
環視身周沒有鏡子或其他反光品,舒圖南捏着藥膏手足無措,最後隻能求助般向林漾月投去視線。
林漾月倚靠在椅背上,歪着頭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她,長卷發散落在背後,隻有兩三指垂落在胸前。
彎彎繞繞,勾動人心。
舒圖南抿唇,第一次不躲不閃,與她對視。
眼睛濕潤眼尾下垂,像森林裡懵懂又無知的小鹿。
“請您幫幫我。”
商務車後排僅兩個座位,座位間有尺餘寬的距離。林漾月擰開藥膏塗在棉簽上,手臂卻支在原地沒有動。
舒圖南幾乎瞬間明白她的意思,用手将齊肩短發撥到耳後,兩手扶住座椅把手,探出身子乖乖将臉湊過來。
湊得近了才發現,林漾月身周香氣馥郁,車内這股香氣,都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舒圖南長到十八歲,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容美鎮。她從未接觸過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然也不知道香水這種東西的存在。
她隻知道,林小姐跟她從前見過的女人——嬸嬸、小賣部阿姨、學校的女老師們都不一樣。
她溫柔、成熟且美麗,舉手投足都帶着成長于優渥家境的從容。
透明藥膏無色無味,塗在臉上初有些刺痛,很快融化開,濕濕潤潤覆蓋腫痛的臉頰。
林漾月将用過的棉簽放進紙袋,交由司機下車處理。司機明白她們有話要談,很有眼力見地找了個樹蔭底下站着抽煙。
看一眼已經走遠的司機,林漾月視線又落回舒圖南身上:“你今年多大。”
“六月三十日滿的十八歲。”
“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舒圖南聽懂她的意思,喉頭發苦:“村子裡不管這些。”
她讀書過程中,有不少女生從某天起就再沒來學校。偶爾聽同學提起,都是早早被家裡安排着嫁了人。
她們一樣,她也一樣。
家裡為了幾萬塊錢,就能把她賣出去。
她憤怒過,也不甘過,卻難以靠自己逃脫悲慘的命運。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對面女人斜倚在真皮座椅裡,摘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拿在手裡把玩,眼皮微擡。
舒圖南這才發現,她有一雙很妩媚的狐狸眼。
林漾月來之前,舒圖南在内心醞釀過很多次,如果林小姐真的出現,她要怎麼說。
首先請求對方帶自己離開這個地方,離得遠遠的。
然後呢?
然後她也不知道。
她隻是一個才念完高中,剛剛成年的女生。
縱然因為不幸遭遇比其他同齡人早熟、碰巧在讀書上也有幾分聰明。但說到底,她還未踏出過大山,也未曾見過廣闊天空的普通女生。
未來的路,她并不知道該怎麼走。
她也不知道,林小姐究竟可以幫她到哪一步。
空氣靜默。
從舒圖南迷茫的眼神,林漾月輕而易舉猜出,她還沒有想到那麼多。
她現在就宛如溺水的人,隻想緊緊抓住眼前飄過的浮木。抓住浮木以後是要随浮木一塊兒漂向遠方,還是借着浮木的力量遊上岸,她都沒有考慮過。
好看的狐狸眼眯起,她的嗓音又輕又柔,還很蠱惑。
“不如聽聽我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