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聲清脆的響聲就是勺子墜落撞擊到椅腿發出的碎裂聲。
方續誠擦了擦手,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淡聲解釋:“手滑。”
一旁座位上的人反應很快,笑起來:“沒事沒事,落地開花,好運即來。”
又趕緊招呼服務生來換新的餐具。
由于方續誠神色太過正常,餐桌上的人安靜了一會兒後都沒把這個小插曲當回事,繼續交談用餐。
距離門口位置最近的段循不動手色抽回自己的手:“我其實對名利沒什麼興趣,錢夠活着就行。”
常競也沒在意桌對面剛才的一幕,聽“小模特”這樣說,隻覺得他天真得可愛。
他嗤笑一聲:“你人都坐到這裡了,跟我說對金錢名利不感興趣?”
常競将段循先前給他倒的那杯酒推向段循方向,眯眼警告:“年輕人不要不識好歹,否則——”
然而常競話沒說完,他與段循的座椅中間忽然插進來一隻手。
手的主人輕易截胡了常競推向段循的那杯酒,方續誠低頭望着那杯酒,眼神沒什麼溫度地問:
“否則什麼?”
“……”
常競愣了下,不知飯桌上本來安坐主位的人怎麼一轉頭到了他們身後。
見常競一時沒能回上話,方續誠目光冷淡,又轉向另一側的段循。
“陪我喝一個?”
段循眨了眨眼:“好啊。”
就這樣,川市最高規格酒店的餐廳包間裡,衆人驚掉下巴,腦袋整齊劃一跟着方續誠領着段循回到餐桌主位的身影齊齊轉了半圈。
期間沒有任何人出口說話或詢問,每個人的眼底卻都風起雲湧,八卦欲爆棚。
這是怎麼回事?
遠道而來的銘傳集團方總在衆目睽睽之下搶了盛建工程常總看上的小明星?
還坐在原位的常競臉色也是一陣紅一陣白,小明星認識銘傳的CEO?
别人或許感覺不出,常競剛才那樣近距離面對方續誠,方續誠看似面無表情,冰冷的語氣卻字字透着無法忽略的威壓。
段循跟着方續誠落座在了之前方續誠身邊空的那個位子上,他還沒說話,方續誠招來服務生。
将常競那杯酒随手交給服務生,又問:“喝什麼?”
段循想了想,保守說了個:“奶茶吧。”
方續誠眉心微蹙:“太晚了。”
方續誠的意思是現在時間晚了,喝奶茶晚上恐怕會睡不着,段循花了一點時間分析出方續誠惜字如金的話外之意。
“那……牛奶?”他好脾氣地跟人商量。
方續誠終于點頭,服務生恭敬退下。
點完飲料,方續誠便沒再和段循多說什麼,他繼續與右手側位置的人聊工作項目,好在段循的左手邊坐的是簡柯,簡柯還能陪段循說說話。
差不多過了十來分鐘,段循正捧着自己尚帶溫度的牛奶杯無聊喝奶。
方續誠跟人聊天聊到一半,忽然伸手轉了下桌上的轉盤,盛滿美味菜肴的轉盤轉到某個位置後,方續誠食指與中指合并按住桌台不動了。
菜桌因為他的這個動作不再能自由轉動,桌上衆人卻無人膽敢抗議。
方續誠按住轉盤的手是左手,他左手上慣常佩戴的半指手套今早被段循拿走了,所以這隻手上現在是空的,赤裸的。
燒傷的瘢痕在包廂頂燈下無所遁形,方續誠倒不在意,反正在場也沒人敢多問他什麼。
段循盯着方續誠的左手看了會兒,隐約還能看到方續誠襯衣袖口下那塊自己在美國拍賣行花了五千多萬拍下的百達翡麗。
慢吞吞放下手中的牛奶杯,段循拿起碗碟上閑置的筷子。
嘗試夾了一筷子恰好停在他面前的一份灌湯黃魚肉。
方續誠按住轉盤的手随即松開,依舊若無其事與身邊人聊項目。
段循坐在方續誠身邊後,除了簡柯也沒人敢跟他搭讪了,他安靜吃吃喝喝,順便聽了一耳朵他們此次遠赴川市所為的項目。
銘傳似乎想在川市這座集繁華與古老文明于一身的超大型城市裡建一個養老院。
說是養老院也不确切,應該叫做——
一個與養老醫療健康相關的綜合社區項目。
項目中包括但不僅限于私立醫院醫療、高端養老社區、私人看護培訓上崗就業,以及順便搭建一個高智能化的健康監測管理系統。
方續誠在跟人聊這些項目相關内容時沒有回避段循,段循坐在一邊聽得個七七八八。
在一個敬酒的人來了又走了後,段循突然在桌子底下勾了勾方續誠的左手手指。
段循出門前塗過護手霜,護手霜帶着一點清新茶葉香混合清冷的木質香味,段循在電梯裡塗護手霜時方續誠就聞到了。
而此刻,段循那隻帶着冷香的手指勾纏了下方續誠的小拇指,滑潤清涼。
“哥,我想吃那個。”
段循湊近方續誠耳邊,小聲說。
方續誠微微轉了下頭,避開段循說話時溫熱的氣流。
他伸手轉動餐桌轉盤,段循指定的菜品緩緩轉向段循。
段循心滿意足拿勺子舀了好幾勺,撞撞方續誠:“好了。”
于是,方續誠再次松開轉盤。
五分鐘後,方續誠的左手臂又一次被撞了下。
他轉過頭。
段循推了滿滿一碟子各式菜肴到方續誠面前,說:“方總墊一墊再繼續喝吧。”
這次他的音量沒有刻意壓低,到方續誠位置來敬酒的人怔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退離了些:“是啊,方總多吃點東西。”
方續誠有片刻停頓,放下酒杯,還是拿起筷子将段循推來碟子裡的菜吃了。
段循笑眯眯等人吃完,又遞了碗湯給方續誠。
方續誠仍舊沒發表意見地接了過去,隻是喝完後,放下碗。
他說:“你自己吃。”
段循“嗯”了一聲,又說:“我飽了。”
飯桌上所有人都不動聲色看着他們互動,明眼人也已經看出來,面孔俊美無俦的“小明星”根本早就認識銘傳集團的方總,且大概率本來就是“方續誠的人”。
常競在段循跟着方續誠走後,也離開傳菜位附近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他整頓飯局臉色都不太好看,段循與方續誠在桌上桌下的那些小動作逃不過這些商場人精的眼。
常競意識到自己今天來這場飯局很可能是個錯誤。
他捅了個簍子。
到包廂吸煙室吸了根煙,常競調整完心态,給自己滿上一杯酒走到了包廂主位。
方續誠彼時剛好側頭聽段循在對他說什麼,餘光瞥見人影,身形坐直了些。
常競扯出一絲笑意,主動道歉:“我是盛建工程的常競,不好意思,剛才有點誤會鬧笑話了,還請方總見諒。”
他說完,十分幹脆地仰頭一口氣灌下了手中滿杯的紅酒。
方續誠就那麼坐着看對方喝完,等人的透明高腳杯裡一滴酒都不剩以後,方續誠又等了一會兒,才站起身。
“好像有點醉了。”
方續誠在飯桌上是喝了點酒,但段循很清楚,那點酒遠不到方續誠的酒量阈值,喝醉就更是天方夜譚了。
從小到大,段循還沒見方續誠喝到醉過。
但方續誠這樣說,在座的各位覺不覺得他醉了,他都隻能是“醉了”。
方續誠的酒杯中還剩一點杯底的紅酒,他将酒液随手倒進一旁空置的茶杯裡,然後低頭轉向段循的方向。
“勻我半杯奶?”
此話一出,常競面色霎時變得難看至極。
别人都是回酒,到了他這裡,卻變成了奶。
不僅是奶,還是引發他們誤會的“矛盾中心”段循杯子裡的奶!
還坐在位子上的段循聞言也是一愣,不可思議擡起頭。
方續誠望着段循,語氣平靜:“怎麼?”
段循:“……”
一時間變得異常安靜,落針可聞的飯局包廂裡,他們就那麼一個人擡頭一個人低頭對視了半晌。
段循從方續誠向來沉穩無波的眼神裡難得品出了點“幼稚”意味。
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強壓着嘴角上揚的弧度,段循搖了搖頭,動作輕盈分了半杯牛奶進方續誠的酒杯。
白色的液體被酒杯壁上還剩下一點殘餘的紅酒染成了淡粉色。
段循看着方續誠喉結緩緩滾動,若無其事将那半杯粉色液體仰頭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