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才落,一片寂靜。
二人對視一眼,意識言辭已經到敏感且不當的邊緣,皆陷入了沉默。
無言中,師由來禀,九皇子來訪。
袁宿尾音拉長,語氣古怪:“啊,傳聞是真的……”
“這次又什麼傳聞?”林翊無奈起身,“知道的,是袁少卿見微知著,消息靈通。不知道的,還當您是不鳴則已,捕風捉影,伺機而動呢。”
“好罵。”袁宿撫掌,不甚真誠地誇贊道,“我又不是禦史台那群獵犬,聞見了血腥味絕不放過。”
“在你辭了藏書閣侍講的差事之後,有翰林院的學士說,九皇子就跟頓悟開化了似的,不僅向陛下讨了侍讀,課業上也開了竅。好些人都玩笑說,林少卿有什麼勸學的妙法。”
林翊無奈失笑,這都什麼跟什麼。歸京途中,指點儀禮,她就發現了,九皇子李昀廷一等一的天資,隻是年紀小,底子薄,基礎欠缺了些。
勤苦尚且能補拙,何況善學者遇上了藏書閣的太傅、大周上下最好的老師呢!
林翊見他飲盡杯中茶水,轉身卻往後院去,驚道:“你不同我一道去迎接?”
“不了。”袁宿搖頭,“照葛琪的說法,這位歸京的小殿下,忒邪性了。再說,半大的小孩子麻煩得緊,尤其還是天家的孩子。幸虧我比幾位皇子都大上不少,再怎麼擢選侍讀也選不到我頭上,要不然我甯可去塞外屯田,也不去藏書閣。”
“左右他是沖着你來的,隻當我不在就好。他也未必需要我上趕着應酬敷衍。”說罷,人随意從書架取了本手記,擺了擺手,自顧自往後院的花廳自在逍遙。
真是——
林翊無奈。
這話也就袁宿能說,畢竟他為官任職的起點高,選擇空間也實在大。
遠遠地見人進來,林翊忙躬身行禮。
九皇子并非孤身前來,另有兩位少年人陪伴。稍遠處,太子的近侍拾枝笑臉盈盈,擡手禮過。
李昀廷大步流星,衣着華貴,不比她居家的裝束随意。遠遠地還不大明顯,待他近前,林翊才發現小皇子的身高已經追趕上了她。
“免禮。”李昀廷疾步上前,虛扶了一把,又道,“外面風大,林、少卿先入内吧。”
林翊聞言輕笑,擡手道:“殿下請。”
*
拾枝放下随身攜帶的東西,含笑退至庭外,讓一衆人都覺得松快了許多。其中,又以郭憲與沈旻的歎氣聲最為明顯。
林翊溫柔輕笑,從竹箱中取出白瓷茶具,将拾枝帶來的茶葉泡上,滿室盈香,“殿下請用,兩位公子也請。”
郭憲道謝,飲過之後目光詫異。
同他對視上,林翊眉眼彎彎,“我不懂茶,沖泡的手法是上次随荀太府東宮拜見時學的,讓郭公子見笑了。”
“怎麼會。”郭憲輕輕搖頭,“母親好茶,也難說次次都出這般清亮柔和的茶湯。”
“荊州‘梅仙子’……”林翊為他添茶,見郭憲擡頭目露驚色,微笑道,“一手雲霧仙茗,香氣柔和,味道溫潤,以獨特的岩骨花香聞名。”
偏頭,對上李昀廷疑惑的眼神,林翊解釋道:“郭公子謙和,怕是沒向您介紹過。郭夫人出身荊州梅氏,以一手烹茶熬露的技藝聞名天下。郭禦史剛正不阿,雖不善作詩著文,《雲霧茶賦》幾篇卻寫得極好,更得佳句‘煥如積雪,晔若春敷。若乃淳染真辰,色績青霜;氤氲馨香,白黃若虛。’”
“有傳言,這也是兩位的定情之作。”
郭憲語氣欽佩,贊道:“林少卿見聞廣博,過目不忘。”
師由擺上茶點,悄無聲息退下。林翊凝視了他一會兒,又不經意地看了不遠處的沈旻一眼,将手中的茶盞放下,朝李昀廷微微欠身,“殿下,請恕臣失言。”
李昀廷聞言眉頭微皺,正色道:“林少卿,我并非……”
“臣知道。”林翊擡手以示安撫,“但有些話不能不說。”
“臣之前就同您說過,前朝與内廷聯系密切,藏書閣亦然。近日的變動,與其說是陛下的随心之舉,不若說是權衡利弊之後最佳的選擇。”
聞言,不止郭憲變了臉色,連一旁專心嘗茶的沈旻也意識到不對,忙放下手中配茶的點心。
“郭公子與沈公子,一位是禦史台中丞郭奉大人的愛子,另一位則是雲麾将軍沈澄大人的玉璋。二位從前雖與九皇子未見過,陛下卻對郭禦史的家風、沈将軍的門風頗為贊賞。”
“當然,更重要的,是兩位大人去歲一道運糧去過豐、閩二州赈災。”對上三雙好奇兼驚訝的眼神,林翊微微一笑,“十萬石赈災糧,運至災區分毫未損,即便放到天嘉一朝,也是值得敬佩的功績。”
“雖然尚未見明旨下發,但戶部并太府寺的籌糧工作已經全部完成。要往邊境運送這般大批量的糧草,即便人手齊全也難保證不出意外。兩位若是又要出京公幹,年關将近,府上引來送往難免疏忽,兩位夫人也辛苦。”
“陛下約莫也是出于此等考量,才讓二位公子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