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紀杉比她高出兩個頭，朱玟仰頭隻能瞧見他的下巴，她不滿地跳了幾下，紀杉則無情地扭過頭。

場面有些滑稽。紀杉長得清風朗月，薄唇卻抿成一條線，不知覺中眉頭擰成了“川”字。而朱玟不依不饒地瞪他。

見他死活不從，朱玟的聲音冷了下來：“誰給你的膽子，竟敢不理本公主。來人，教教紀畫師如何行跪禮。”

她帶的侍從們沒有半分猶豫，三兩個人迅速地靠近紀杉，眼看就要把他的腿打斷，強使他跪地。

公主身份雖尊貴，但若隻是不說話就斷了雙腿，傳出去對朱玟百害而無一利。

而夏淑晴作為皇嫂在場，卻不及時阻攔，她也會成為衆矢之的，往嚴重了說，還可能拖累東宮與母族。

夏淑晴連忙上前挽住朱玟的胳膊，另一隻手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快住手！畫師為母後作畫深得喜愛，将才還被賜賞。公主金枝玉葉，又何須與他置氣？若鬧大了，太子知曉後定要責怪臣妾袖手旁觀，公主也不忍心看臣妾被罵吧。”

說到最後一句時，夏淑晴專門撇了撇嘴，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朱玟雖刁蠻任性，卻格外畏懼她的太子哥哥朱珩。

用朱玟的話說就是，她哥從小優秀拔尖就算了，還非要拉着她學習，背得了書才能吃飯。長大後雖管的少了，可童年陰影仍在，見到朱珩冷臉她就發怵。

若要叫朱珩知曉她弄哭了皇嫂，她恐怕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可紀杉目中無她的樣子着實叫她心煩，她皺了皺鼻子，悶聲道：“我哥才不會說你。”

“……”

你對你哥一無所知，他一記眼刀堪比十步殺一人。

夏淑晴依舊這幅表情，盯着朱玟。

夏淑晴的眼睛宛如光澤流轉黑寶石，眉頭微微一蹙，妩媚勁兒如漣漪蕩漾開，任誰看了都挪不開眼。

生怕她真哭了，朱玟垂眼，似是敗下陣來，歎了一口氣，妥協道：“行吧……紀杉，本公主今日姑且放你一馬。”

以防她變卦，夏淑晴朝紀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能離開了。

紀杉低頭彎腰，雙手抱拳：“多謝公主海涵。微臣告退。”

告退得挺體面的。

如果沒有擡頭看着夏淑晴微笑，就更好了。

待他人影消失，朱玟還噘着嘴。

夏淑晴被她模樣逗笑了，輕聲哄她：“公主還沒消氣呢？”

“也不是……就，你不覺得他很會挑釁我嗎？”

該怎麼說呢，這方面你倆勢均力敵，夏淑晴心中默念道。

她自然不會這麼說，而是話鋒一轉，好奇道：“公主與紀畫師很熟，怎如此在意他的态度？”

“本公主沒有。”

“公主猜到是他在作畫，所以才留下的，不然此時早已去聽曲了。”

“皇嫂想說什麼？本公主為了見他一面專門跑到禦花園守株待兔？好像本公主非他不可似的。”朱玟急得耳朵染上詭異的绯色。

“……”

朱玟叉腰，氣鼓鼓的像條河豚，音量又提高兩個度：

“本公主是不可能喜歡他的，他不過罪臣之子，還對本公主最疼愛的小貓見死不救，就算抽他幾十鞭子，也不解氣！”

夏淑晴詫然：“罪臣之子？對小貓見死不救？”

“嫂嫂，你忘了他爹——”

做了什麼事嗎？

險些嘴巴又沒個把門，好在朱玟的理智及時出現，遏止住卡在喉嚨裡的話。

“我？忘了什麼？”夏淑晴身子一怔。

朱玟懊惱地看了看鞋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剛才被氣糊塗了，頭腦一熱，我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

不可能。夏淑晴很明确她沒聽錯，她雖偶爾反應遲鈍，但絕不是個傻子。

她宛如溺水中的人，轉身尋找浮木，望着衆多宮女侍從。

她隻想聽真話，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她确信這很重要。

可身後的宮女們，包括阿荞在内，齊齊點頭附和，說夏淑晴聽錯了。

阿荞憐惜道：“娘娘，今日風大，咱們早些回宮吧。”

她或許語氣誠懇，足以瞞天過海。但夏淑晴敏捷地捕捉到了她眼神躲閃的一瞬。

所有人都用難以言說的表情看着夏淑晴，她仿佛被人遺忘在了急流中，孤立無援。

夏淑晴狐疑地掃過在場所有人的臉，如各形各色的臉譜，她看不清她們的心思。

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思緒在騰空，世界在搖晃，如羽毛般輕盈。

她第一次不敢相信這個世界，包括她自己。

亭台樓閣，珠宮貝阙，回廊曲徑，變得缥缈起來。天空開始倒轉，方磚鋪好的地朝她靠來。

眼前蓦地隻剩一片黑暗。

意識消失前，她聽見人聲鼎沸，聽見有人高聲尖叫：

“快請太醫，太子妃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