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珩沉默的幾秒内,夏淑晴終于确定自己真失憶了。
得知這一情況後,夏淑晴的心像被人鑿了個洞,被無盡的惶恐填滿。
與其說她失憶了,倒不如說是記憶錯亂,給自己編排了另一套人生。
更細思恐極的是,如果許多記憶不是真的,那何時開始虛假了?
她現下經曆的慌亂,會不會也是她編織的一場夢?
原來,是她先背叛了自己,夏淑晴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冷意從頭到腳蔓延開,臉冰得快要結霜,不清楚該擺出什麼表情。
兩人四目相對,無聲勝有聲。
片刻,朱珩慢慢吸了口氣,輕聲歎道:“淑晴,你眼下身子欠安,暫将瑣事抛之腦後,好生休養。”
夏淑晴覺得今天實在魔幻,她竟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哭腔,仿佛白璧無瑕的瓷器多了一道細小的裂紋。
令她不爽。
這是他第一次喚“淑晴”,口吻溫柔缱绻。
可真的是在對她說嗎?失憶後的夏淑晴與他認識的“淑晴”是一個人嗎?
夏淑晴心頭酸澀,堵得慌,明知是在鑽牛角尖,卻無法不在意。
她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垂眸:“今日若不說清楚,臣妾無法心安。”
究竟還想讓她這樣糊塗至何時?
見她這幅模樣,他也不好受。
若硬要分個高低,那朱珩一定比她還渴望她能回憶起往事。想讓她記起,當初她是如何許諾予他的,是如何在他耳畔低吟情詩的。
他也不是沒這樣做過。
可結果呢?
夏淑晴失憶的前兩回裡,聽了他的話後,更加排斥了,認為他在哄騙,一切不過是利用而已。就算她逐漸信服,不出幾日便忘了,陷入更深的失憶漩渦中。
這才尋得民間名醫林芙,聽取她的法子,迫使夏淑晴自己憶起往昔。
月灑銀輝,燭火搖曳。
朱珩緩緩解開腰間的黃絲縧,把縧帶随意搭在了屏風旁的檀木衣架上,後取下玉冠,烏發散落。
沒得到答複,隻聽見聲響的夏淑晴擡眼,愕然發現他在寬衣解帶。
這麼嚴肅可怕的時候,他竟然像個沒事人,滿腦子隻有那點事。
“殿下你在作甚!到底有沒有聽到臣妾的話!”夏淑晴小臉憤然,死死盯着朱珩的臉。
她懷疑自己是個弱小的兔子,哪怕生氣,在他看來都像“撒嬌”,無半分上心,簡直欺人太甚,羞辱至極。
“孤該就寝了。”
朱珩慢條斯理地褪去華袍,舉手投足間矜持高貴,用修長的手剝開他自己的外衣。
“在臣妾這兒?”
朱珩輕笑一聲:“在書房處理公務,卻被冤成金屋藏嬌,那孤隻好照做了。”
前言不搭後語……
等等,依他所言,他現在“金屋藏嬌”,裡頭的“嬌”所指的豈不是夏淑晴她自己嗎?
但其實是因為他怕鬼吧?
自從聽了皇後講述的朱珩兒時險些遇難的事情後,夏淑晴對他怕鬼的事深信不疑。
當下竟生出幾分憐憫,罷了罷了,誰叫她善良呢?
隻好準許了,也不戳穿他怕鬼的事,免得他惱羞成怒不告訴她往事了。
夏淑晴有些悶熱:“臣妾可擔當不起,倒是殿下,要脫脫快些好嗎。”
他似在安撫:“别急。”
“臣妾失憶了,殿下倒是一點兒都不在意。”
夏淑晴正心急如焚,他倒好,如置身事外一般,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如果太子妃幫孤的話,可能會快點。”
“……”
想都别想。
之前她都沒伺候過他,反倒是他常常臉皮厚些,為她脫衣解帶。
但話說回來,經朱珩這一打岔,夏淑晴的氣兒确實消了不少,畢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夏淑晴自知脾氣不佳,她哥就常說她心思都寫在了臉上,一點兒也不藏着掖着。當初得到賜婚聖旨後,她娘最擔憂的便是她的腦子和壞脾氣。
少時的她曾被人挑釁“你一個姑娘如此暴躁,日後沒有好人家敢要你”時,她先是夥同陳嶽茹将他揍了一頓,然後不屑道:“以我夏家的地位,找個老實聽話幹活勤快的贅婿豈不輕而易舉?”
沒想到嫁入了權勢至高無上的皇家。
不過細細想來,她在朱珩面前似乎沒刻意裝過賢惠,主要也是因為裝不出來,溫聲細語不了幾句就會被他惹惱,不開心時忍不住朝他撒氣,甚至在誤以為死到臨頭時還咒罵了他一番……
反而,每逢她發怒時,朱珩隻靜靜聽着,時不時插科打诨,兩個人的争執聲永遠戛然而止。她若是急湍洶湧的河水,他則是擋水的堤堰,以緩水勢。
“看夠了嗎?”
忽然,一道帶點兒揶揄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恩?”
夏淑晴回神,看着往床上走來的朱珩,他身着寬松的中衣,燭光穿過單薄的衣料,能隐隐看見他的腰線,和塊狀分明的肌理。
她想起來了,朱珩自幼文武雙修,少時還跟随着軍隊上過戰場。平日裡穿常服隻覺得身材颀長,看不出衣袂下矯健如龍。
更羞人的東西她也見識過,可此刻别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美感。
他怎麼……如此不知檢點……
夏淑晴斂目,欲蓋彌彰地蹙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