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從夏淑晴身後吹來,她心虛地把暖帽往下扯,寬松的褲腿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即便暖馬甲防寒,她卻仍感到涼氣逼人。
紀杉作為一個畫師,理應比常人更加敏銳,但他都沒認出夏淑晴,這說明什麼?
說明朱珩可能也認不出來!
畢竟她現在的模樣,用“獐頭鼠目”來形容也不為過。帶有私心的說,她也不太想在這副狼狽模樣之下被他認出。
于是她低頭,默默含胸,将聲音再壓低幾度:“小的見過太子殿下。”
沒得到任何回應,唯有風吹過臉頰,刺疼。
竟然還真沒認出她。
慶幸之餘,被落寞填滿。她心裡氣洶洶地想,朱珩你個大騙子去死吧!
虧你有臉說我們從前愛的死去活來,結果你連我的臉都認不出來,難怪我失憶後對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奈何時間不早了,回宮要緊。想罷,夏淑晴決定先走一步,不與這個滿嘴謊言的男人糾纏。
她微微弓腰,繞開朱珩。
結果他不肯讓開,充滿挑釁刁難意味地擋在她面前,像一堵陰魂不散的牆。
她懊惱地歎了口氣,欲開口問他這是何意時,她頭頂傳來一聲冷笑。
“鬼鬼祟祟的想去哪?”
“呃,小的自然是回宮。”夏淑晴暫且沒編好理由。
“孤怎麼瞧着,這是前往東宮的路?”
“......殿下英明。”
“孤怎麼從未見過你?”
“哎喲,您說這不湊巧嘛,小的剛到東宮辦事......而且殿下日理萬機,能留意到小的才奇怪哩!”
一來二去,夏淑晴說起慌來連個磕絆都沒有,甚至模仿起太監的調子,略微谄媚,難為情道:“今夜輪到小的值守,去完了要被罰祿,還請您寬宏大量......”
一個昭妃,一個太子,怎麼都對内侍這麼關切?
而做人嘛,能屈能伸不丢臉,夏淑晴安慰自己。
“夏淑晴,你當太監上瘾了是吧?”
“......小的聽過太子妃名諱。”
朱珩十分不客氣地說道:“行,你别去赈災了,就留在東宮當太監吧。”
夏淑晴怔了怔,确定自己沒聽錯後才緩緩擡頭,把口中的假牙取下,尴尬地撓了下額頭,“啊,怎會呢,我剛才說什麼了?”
裝死不成,裝傻總該可以吧。
“唉......我又失憶了,請問我怎麼穿着太監衣裳,你知道嗎?”
朱珩扯了扯嘴角:“無妨,阿荞總該知道,孤立刻派人把她押下去問話。”
“不行!”夏淑晴皺眉,抿唇道:“事出有因才出此下策的,你要罰便罰我一人。”
“自有你受的,别急。”
“......”
朱珩脫下自己的狐皮大氅,披到她身上,上面還有一處是朱玟的淚漬。
然後他便闊步向前走,完全沒有要等她的意思。
熟悉的味道剛将她包裹,她宕機了一瞬,但來不及細想,小跑着去追朱珩。
氣喘籲籲地追上後,她喉嚨發癢,猛地咳嗽一陣兒。
然朱珩沒分給她半個眼神。她側頭打量起她的臉色,緊繃着沒有一絲笑意,仿佛對她失望一般,不願與她多講,這令她的心情跌入谷底。
“分明是你先裝作不認識我的,我配合你而已,為何你又生氣了?”夏淑晴不滿地嘀咕。
朱珩像是沒聽清:“什麼?”
“我又不是故意扮成太監的,你朝我兇什麼。”夏淑晴瞪了他一眼。
莫名的委屈,她在旁人眼裡溫柔大度,可在他跟前,她不知覺地會耍小性子。
朱珩氣極反笑,接着語氣淩厲道:“你是嫌命長,還是覺得我很好說話?知道随意出去有多危險嗎?昨夜才遇上刺客,今日就敢跟着朱玟亂跑,難道還要我誇你嗎?”
自從得知她偷偷跑出去,他心底掀起狂風大雨,冷汗直下,不能自已。
他怕刺客團夥不死心再出山,怕她被人發現受非議,怕她找人裡應外合真的溜出宮,怕她再也不見了。
朱珩自诩理智,卻在她的事上屢戰屢敗,潰不成軍。
直至親眼瞧見她平安無事,他才松了口氣。
但聽到她如此放低姿态地扮醜,學着卑微的口氣,他的心仿佛被狂風卷起的沙礫擊中,密密麻麻的,心疼不已。
他本想回去再和她好好算賬,結果她以為他在氣她假扮太監。漠視自己的安危。
他便也沒了好口氣,罕見地朝她說了回重話。
不惜字字如刀,句句譏諷。
然而聽到他的話後,夏淑晴愣在原地,腦海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原來他也會發脾氣啊。
雖然被劈頭蓋臉地斥責了,但她并未難受,反而隐隐生了一絲甜意。
被他關心的感覺,還蠻好的......
如此凝重的夜色下,夏淑晴竟沒忍住,輕聲笑了笑,将緊繃的氛圍劃出一道口子。
朱珩蹙眉,語氣冷峻:“你以為我在和你說笑嗎?不帶侍衛,私自溜出去,你竟還未意識到自己置身險境。”
夏淑晴挑眉:“至于如此草木皆兵嗎?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