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珏為昭妃所出。
他幼時在撷芳殿學習經史時,聽了其他皇子和宦官的話,以為住端本宮的那位太子哥哥當真冷酷無情,令人避之不及,生怕招惹是非。
直至一次出宮春遊,貪玩的朱珏和朱玟因一隻纏枝牡丹毽子争執不下,互相嚷着這是自己先看到的,誰也不能拿走。
毽子每提幾下,兩人就開始手腳并用地搶奪,吓得宮人在一旁跪地求饒。
朱玟雖年長些,但個頭不及他,自然沒搶赢。
她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然後耍性子似的推搡了他一下。
不料朱珏沒站穩,恰巧身後正是開有荷花苞的池塘,他一個趔趄,掉進了池塘,驚得歇涼的魚兒四散竄開。
在場的婆子和太監無一不被吓得腿軟,朱玟怔在原地,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反應片刻後才跑上前去,讓撈人的太監們再使點勁兒。
溫馨靜谧的花苑,登時鬧得雞飛狗跳。
事後,朱珏說不上來當時在想什麼,僅記得有一雙強勁有力的手握住了他,一把将他帶出了池塘。
他趴在地上吐了半晌,才逐漸平穩下來。
待他定睛一看,才發現救了他的人正是不近人情的太子朱珩。
他被吓得打了個寒戰,忘卻自己才是受害落水的那一方。
朱珩身後站着緊張兮兮的朱玟,她扭捏地不肯上前,朱珩回頭瞥了她一眼,她脖子倏地縮了下,忙不疊跑到朱珏面前道歉。
朱珏本是不想原諒的。
然而看到朱玟被太子責令遣回宮,讓她收藏的各種奇珍異寶,統統當作賠禮贈予他,他隻好軟了心。
當然……也有過些許幸災樂禍和得意。
他倒是沒想到堂堂儲君竟會為他道歉,不怕傷及顔面,還替朱玟領了父皇的責罰。
自那以後,他似有意無意地找朱珩玩耍或學習,慢慢的,發現太子哥哥挺平易近人的。
但他十歲那年被冊封為魯王,來到了兖州。
迄今為止,他與朱珩已有八年未見。
不過……也沒特别想念,畢竟在兖州的日子也很快活,藩王不參政,光靠朝廷俸便衣食無憂。
他常常在閑暇時突然感到空虛,望着自己的妻妾發怔,不明白這樣的活一輩子有何樂趣。
無人可訴,即便他講出心底話,也隻會被當作無病呻吟。
或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地傳出去——
連閑散王爺他都不想當,那豈不是想篡位!
他對不苟言笑的太子哥哥記憶早已模糊,如今重逢,發現他越發俊美無俦,真有幾分皇帝的威嚴。
許久不見,朱珏竟有些“近鄉情怯”,但還是壯着膽子,誠邀朱珩來他王府安頓。
誰料黃知府竟這般沒眼力見,還要和他攀比一番……他的府衙再好能好過魯王府嗎?
所幸朱珩選的是魯王府,沒叫他特意讓王妃準備的羊肉餃子浪費。
隻不過……
朱珏得意地朝黃知府擠眉弄眼了幾下,才緩緩反應過來——太子哥哥将才好像對太子妃笑了?
還牽上了她的手!
大庭廣衆之下,成何體統!
他不自在地咳了兩下:“殿下可是手冷?”
今日立冬落了雪,他定是手凍得動彈不得,幾近皲裂,迫不得已之下才會驟然牽上太子妃的手。
朱珏心裡想了一通,将一切解釋清楚,滿意地想這樣才對。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夏淑晴臉更紅了,用力掙脫卻掙不掉,她隻好洩氣,氣惱地瞟了眼朱珩。
朱珩看着目不轉睛的朱珏,不曾躊躇半分,極為坦蕩道:“有何不妥嗎?”
居然好意思問他有何不妥?
全場無數雙眼睛盯着,文武百官相聚于此,不乏史官記錄。
傳進父皇耳裡尚不算最糟,被禦史罵也還好,若被後世萬代記住他亵渎禮制,太子妃不守婦德……即便他有再多的豐功偉績,也落不得一個好形象。
朱珏不解,做人要的不就是名留青史,留個好名聲嗎?
他不忍看到皇兄誤入歧途,遂壓低聲提醒:“衆臣皆看着呢,殿下此番行徑,又得讓翰林院那些老學究大書特書了。”
“誰看見了?”
朱珩嘴角微挑,朱珏聞聲旋即四處張望,似要扯出幾個例子,結果看到的隻是群臣低垂的頭。
不是,将才偷偷摸摸看的人呢?
他又轉身看黃知府:“地上是有螞蟻嗎?黃知府一直垂頭盯着,不累嗎?”
黃知府先是一驚,後啞然失笑:“王爺可願一同來觀察?”
“……”
合着壓根兒沒人敢看,看了也不敢說,他就多餘擔心那些。
朱珏懶得搭理黃知府了,便在朱珩得逞後含笑的注視下,揮了揮衣袖:“……天色不早,即刻啟程去臣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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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王府正殿。
光祿寺早已擺好宴席。但因災情尚未好轉,朱珩特令一切從繁就簡,不可鋪張。
即便如此,加上魯王府膳房所備的羊肉餃子與本地時鮮,宴席仍然美味佳肴,應接不暇。
宴席撤掉了魯王座,改設為太子專屬的屏風座,刻有四爪龍紋。
至于夏淑晴,她本應在殿後穿堂處就席,被十二扇雲母屏風隔斷。
是故,朱珩發話:“不必鋪張,當家宴即可。”
侍從們立即将太子妃和魯王妃的座設在正殿。
太子哥哥怎麼一直黏着皇嫂?
朱珏此時憂慮更甚,比起擔心太子哥哥在史冊上添了幾筆酸臭氣,更怕他不合禮制,也被污了名諱。
他便坦言道:“這恐怕不合禮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