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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依山傍水因大片桃花林得名,前些年隻是梧州一個偏遠小鎮,後來當地政府因地制宜發展茶葉種植,桃花村這才逐漸被世人所知。
嘉萊的父親沈岩在這裡出生。
八九十年代還流行大學生下鄉,大學畢業後沈岩毅然放棄城裡優越的生活重返家鄉緻力于鄉村建設。
當時跟着他一起返鄉的還有江夢。
兩人大學相知相愛,憑借滿腔的愛意她跟随沈岩回到家鄉,這對年輕人在桃花村結了婚,一年後,嘉萊出生。
兩人婚後度過了一段恩愛生活,可在濃烈的愛意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襲。
玫瑰見多了怎能甘心終日面對路邊野菊?
江夢受不了鄉下生活,帶着嘉萊回到城裡的外公外婆家,父親沒有挽留。
從此隻有每年寒暑假她才能見到爺爺和爸爸。
再後來,她聽到媽媽主動和爸爸提離婚。
那是一個夏天,巨大茂密的楊樹葉四方延伸,知了不知疲倦叫個不停,沒人知道她當時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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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别多年再回桃花村,她的待客方式極為熱情,天氣晴好,冰雪消融。
隻是現在已近黃昏,嘉萊沒直接回老宅,而是開車去了幾公裡以外的鎮上,想先找一家民宿暫時住下。
冬季生意清冷,馬路不見人。
多數商鋪大門緊閉,有的甚至貼上“吉店轉讓”的牌子。路過一家民宿,門口牌子上寫着:特價優惠,豪華單人套間199一晚。
連續開了幾小時車,嘉萊累得不行,想着價格也合适,幹脆把車放在門口。
用鲨魚夾随便将頭發盤起,黑色沖鋒衣被她夾在臂彎,嘉萊從後座提出攝影工具,鎖車。
身份證留在前台做抵押,房間在二樓偏東,室内裝飾風格偏法式,設施完備,木地闆擦得铮亮,被褥,沙發套還透着植物香薰的味道。
沈嘉萊很滿意,轉身對前台小姑娘說,“可以麻煩加一份晚飯嗎?”
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臉上還未褪下青春期的稚澀,“晚飯隻有盒飯。”
“可以。”嘉萊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好的,我待會給您送上來。”
說完,她便倉促離開,嘉萊嘴角的弧度逐漸加深。
心想自己有那麼可怕?
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牆上的攝影作品吸引。
照片隻有簡單的三個元素,沙漠,落日,兩頭獅子。
沈嘉萊三個字被印刻在照片右下角。
大概四年前——
她和紀錄片攝影師開着越野車跑到一塊荒漠地,在這裡她見到的不僅有大自然的野性力量,還有屬于動物之間的相濡以沫。
她親眼見證母獅丈夫為保護妻子和幼崽,獨自大戰獅群流血過多身亡,夕陽下,母獅帶着幼崽遠遠守着丈夫的骸骨仰天長吼。
太陽西落,她帶着孩子奔赴另一個家園。
嘉萊給這部作品取名——《死後的日出》。
外面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
嘉萊正巧開窗戶透氣,門口停下一輛吉普車,裡面出來兩個男人。
“哥,你們回來了。”
前台姑娘開門迎接。
“我看門口停了車,有客人來了嗎?”
前台姑娘點頭,低聲道:“偷偷告訴你,是個漂亮姐姐。”
說着她擡手指了指樓上,她哥揚起頭,嘉萊恰好站在陽台倚着栅欄,兄妹倆的對話她全都聽到了。
她笑着揮下手,“你好。”
沈嘉萊臉上的笑意還未消散,下一秒,栅欄門再次推開。
感應燈聞聲而亮,黑夜包裹住的高大身軀一步步走在鵝卵石砌成的小路,忽明忽暗的火光在風中閃爍搖曳。
嘉萊聽到小姑娘喊了一聲阿澤哥。
時間平靜了,她臉上的笑容也被室外的寒意困住。
為什麼六七年沒見,她還是能一眼認出他?
他長高不少也越發英隽,短寸頭配黑色沖鋒衣,脊梁更顯挺直,像傲然挺立在山頭的一棵松柏樹。
沈嘉萊想象過許多和白澤重逢的場景。
比如他會毫不猶豫地擁她入懷,溫柔詢問着她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又比如她會哭着埋怨當年他的狠心,然後他輕輕吻掉她臉頰的淚珠,一遍遍說我錯了。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眼前的風平浪靜。
白澤擡起眼眸,他的眼睛,幽如黑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攫住了她。
唇間那支燒掉一半的香煙“吧嗒”一聲落在地面,風越吹越狠,火光越來越弱,最後碾滅在他棕色馬丁靴的鞋底。
嘉萊艱難動了動臉頰,風吹過耳畔,她的聲音愈發清晰,“hello,好久不見。”
白澤偏頭重新點上一根煙,掌心包裹住跳動的火焰,霧絲飄搖而上,他揚起下颚,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齒,說:“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