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岫邊說着,邊将鎖着櫃子裡賬本拿出來給她瞧,“姑娘您瞧瞧,看我算得有錯沒錯。”
“死丫頭,又來編排我了。”瞧她揶揄語氣,桑榆嗔笑着瞪了她一眼,“每月左不過百兩銀子,你要是連這都算不清,真是白瞎跟我念的幾年學。”
按慣例來說,異姓世子的俸祿遠比這要高,但是朝廷連年财政緊迫,再加上裴沅勢單力薄,不受待見,每月拖欠不說,還不能足量發放,少得可憐。
虧得她娘崔雲棠是揚州富商的女兒,從小就不叫她對這些身外之物發愁,如今嫁人,有了娘家做底,她也不必受氣委屈。
“姑娘放心,我且每日算計着呢,雖說之前沒有管賬的經驗,但是算盤我會打,隻要是我負責的,我斷然不會出了差錯。”阿岫細細說着,神色認真。
她是桑榆出嫁帶來唯一的娘家人,自然會時時向着她,怎麼可能會給她惹事。
桑榆抿嘴一笑,“出錯也沒事,我就是怕了讓慧娘鑽了我的空子,挑我的理兒,其餘的那有什麼,統共百八十兩銀子,我走私賬補上不就好了。”
她歎了口氣,“我看這世子府也是岌岌可危,裴沅病重,連顧及自己身子都難,就更别說後宅的事兒了,你瞧瞧慧娘,完全一個刁奴,要是換作在桑府,早就打殘發落出去了,輪得着她在主子面前撒野?”
阿岫折身重新将賬本鎖了進去,“姑娘您放寬心,不過就是個一兩年的日子,到時候自在了,以後就算是想見也見不着了。”
桑榆端起榻上小幾的涼茶抿了一下潤口,憨笑道:“其實我覺得現在也挺好的,反正裴沅他不管我,我就這樣出入自由,跟出嫁前也沒大差别。”
天漸漸深了,掐算日子,裴沅的病也應該好了,心裡剛想着,屋外頭便有了動靜。
想瞌睡,就來枕頭,人果就來了。
後宅内,外男要避嫌,尤其是晚上,所以這次送裴沅進來的是兩個丫鬟,光是擡那個輪椅就耗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桑榆瞧着那個說高不高的門檻,心裡難受得厲害。
“這麼晚了,世子怎麼來了?今天晚飯你沒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說完這話,桑榆都感歎自己,在裴沅面前得了幾次好臉,說話越來越随意了。
來時,裴沅身上披着貂皮大氅,進門的時候帶來一陣冷風,身上僅着單衣的桑榆被激起了一身的雞皮,她嫌冷,就隻好坐在床畔沒下地。
裴沅沒接她的話,讓阿岫将身上的大氅拿走之後,就推着輪椅停下了炭火旁,瞧着他的神色,也看不出個一二,風寒倒是好了,可人依舊是那副恹恹的樣子。桑榆心上沒勁兒,隻得挂起嘴角,低頭靜靜看着自己的腳。
馬上開春了,但也耐不住倒春寒,這幾日的氣溫有些下降,今日她出去的時候,腳都是冰的。
按照她上次去裴沅起居廂房裡的狀況,他那裡的炭火估計是沒有她這裡足的,她這裡可是自己掏錢從市上買來的紅籮炭,世子府哪能用得起。
裴沅不說話,桑榆也就在心裡罵罵咧咧,他每次一來,總是什麼事情都不方便。
“今兒聽下頭人說,你出去了?”裴沅烤着火道。
桑榆點頭,“對,我待在府上無聊,就出去逛了逛。”
“去了哪裡?”他盯着銅盆裡冒着猩紅的炭火,寡聲問。
桑榆當然不能實話實說,順嘴敷衍道:“就是街上那些鋪子,沒去哪兒。”
今日他穿了一件玉白色直裰,冷臉不說話的時候,頗有出塵之姿,越發顯得清冷,平素裡病着,嘴唇原有的淺櫻色泛着白,雙眼也提不起精神,總是一副被妖精吸幹了魂魄的憔悴面貌,眼下炭火柔和黃光映在他臉上,給他添了幾分暖意,有了些煙火氣,生人勿進的冷漠降了幾分。
裴沅十二歲便斷了雙腿,京城少有的俊朗少年至此之後一蹶不振,直至演變成了今日模樣。
“世子還要看書嗎?我給你拿?”桑榆試探着問。
見他不說話,桑榆也懶得等,趿上鞋去書架那兒找來幾本前朝史書,她最讨厭看四書五經,隻是愛一些小說,除了不入流的話本和醫書,她的書架上也就剩下這些比較能看的書了。
她把書放在他腿上,又問:“世子要喝茶嗎?我給你倒杯熱茶吧。”
這時也不管他要與不要,直接将茶倒好,端在他面前,“喝着暖暖身子。”
裴沅沒說話,擺了擺手,不接受她的好意,桑榆僵了僵,見他不爽的表情,也就不主動往上湊了。
她坐回到被窩裡,繼續拿起書看,見那人還是遲遲沒有動作,就幹坐在那裡,膝上的書也不去理,全然是跟她生氣的架勢。
就僵持了這麼半天,裴沅那悶樁子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