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周檐收起帕子,劍中照出他的臉龐,他眼中的笑意極淺,“欲收天下之兵馬于一城而反噬其身。周某所做,為雲中安,亦為天下安。”
他的目的再明顯不過,高遊為壯大自身兵馬,卻從雲中邊地吸血,若不盡早除掉,雲中軍備始終空缺,而戎奴若再次進攻,隻怕那時不止丢盔棄甲可言。
隻有先将高遊這塊除去,方能還雲中安甯。
楊約拱手,“有勞大人了。”周檐繼而道:“隻是一軍之力恐難能敵,我今日就得出發去相鄰的地方借兵。”
待到早點盛上來時,耿媽媽瞧着菜品再三誇贊,“小公子悟性可高!”姚溫微微紅了耳根,不好意思道:“耿媽媽過譽了,比起您還差得遠呢。”
他左右轉頭,卻不見周檐,于是問楊約:“先生,周檐……周總兵呢?”
楊約道:“他今早走了,說是要去别地借兵。”
借兵……姚溫琢磨着這二字,心中不乏擔憂,楊約瞧了姚溫的神色,安慰道:“不必擔心,周總兵吉人自有天相。”
話是這麼說,但姚溫心裡尚有幾分不爽快,怎麼這人還興不告而别這一套,不聲不響就走了。
想歸如此想,他面上不再顯露,将餅子夾到楊約碗中,極為流暢地轉了話題,“也不知徐易那邊如何了。”
大臣們頂着寒氣上朝,偏生今日的大殿氣氛更如冷鐵般凝重。
太師由于扶持皇帝有功,故特在龍椅旁又設了一個席位專給高遊。
承旭掃過堂下的大臣,他手中拿着新呈上的奏折,堂下,徐易一人出列,不卑不亢,以沉默對峙。堂上靜得連殿外鳥雀叫喚都聽得見。
良久,承旭方才開口,他看向高遊,“太師以為如何?”
高遊摸着下巴,神情晦暗不明,眼前的少年天子褪去了初時的青澀,愈發像個帝王了,也不知是該誇誇經筵講官還是罰他們。
“為官者既上下勾結,自然秉公處理,另一人以巡撫之職行徇私之便,微臣以為當以律法處置。”他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楚。
他似又想起什麼,補充道:“段府剛行喪事,若要逮捕,還是勿鬧出太大的動靜。”
承旭不動聲色,瞧了瞧高遊,這人已過而立之年,但生得貴氣,讓人看了就道是個有福的。
他看不穿高遊的想法,從始至終。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猜忌,他感恩高遊帶他登上至高的皇位,卻也怨恨高遊帶他來到這。
他開始多疑,開始擔驚受怕,議禮之論是開始,他意識到,當初扶持他的大哥哥,興許也會将他抛棄另立他人。于是怨恨與猜忌逐漸占領盤踞,日複一日,根深蒂固。
他意識到,隻有當高遊死去,他才得安甯。
“陛下?”他猛然回神,是高遊在喚他,迎上這張充滿關切的臉龐,承旭猛地一驚,這張善臉上又有幾分真假?
“無事,這兩案便移交給大理寺辦理,來人!派人即刻逮捕吏部侍郎和雲中巡撫鄭仰山……”他猶豫了一會兒,試探道:“涉及到督察院官員,太師……”
高遊适當接上,“陛下,微臣最近身子不适,恐需告假一段時日。”
這正合承旭的想法,他擺手道:“既如此,太師安心在府中休養,這些日子就不用再來朝中了。”
高遊垂眸,謝聖上恩。他餘光間瞥見徐易,那人神情嚴肅,他不由失笑,一個個的,作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既無事,今日便退朝罷。”承旭起身道:“徐愛卿留下。”
徐易起身,跪在身旁的段嘉玉轉瞬被侍衛拖了下去,那人垂着頭,不知在琢磨什麼。高遊走過徐易身側,若有所思瞧了他一眼,卻也隻是唇角一勾,再不多言。
承旭留下徐易,便是為商議周檐之事。早些日子,承旭便将兵符授予周檐,眼下京中禁軍皆為高遊兵馬,而承旭手中除一兵符和一隊錦衣衛,再無所有。
此前兵符雖在承旭手,但無人替他出京,兵符成了擺設,眼下正好來了周檐,便叫他手持兵符調動周遭軍隊,也能搏得一線生機。
“你不問朕的兵符從何而來麼?”大殿中的光線明暗交織,承旭的一半臉隐在黑暗中,徐易搖頭,“民間有俗語曰‘好奇心可害死貓耳’,為陛下盡心竭力是臣的本分。”
“呵……”承旭未再多言語,“兵符授予周檐是為調兵,倘若他一直握着兵符,又該如何?”
徐易一驚,他不知為何,卻想起了高遊今日那意味深長的笑來,他躬身道:“眼下當務之急是提防高賊之患,周氏滿門忠烈,周将軍又明事理,待事成自會雙手奉還。”
承旭一手背在身後,他笑道:“朕不過尋常一問,愛卿不必緊張。”
他看向殿外明光,又似被陽光刺了眼,好半晌,聲音中充滿了懷念,“待此間事了,朕想将母親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