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溯微不可察地皺眉,拉了一下裝早飯的塑料袋,香氣氤氲着跑出來,他說的話也輕飄飄地跑進紀洄耳朵:“吃得完嗎?”
紀洄看着袋子裡的蒸餃油條包子饅頭,感覺這個問題有點荒謬,他壓下心裡的不安,撐着一側的臉,微微擡頭又看着斐溯,臉上的表情也是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問些什麼。
“你覺得我吃得完嗎?”他眯着眼睛假笑。
“吃不完。”
“那你還問?”
“兩人份的。”
“那吃得完。”
紀洄聽見斐溯很輕地笑了一聲,也放松了眉眼。
兩個人站在走廊上隻能做裝飾的垃圾桶的旁邊安靜地吃着早飯,樓下穿着校服的學生們陸續往教學樓走,大部分都是一副靈魂還未上身的模樣。
紀洄塞完最後一個蒸餃,也加入了靈魂出竅的隊伍裡。
他其實應該有很多話想問,可是什麼也不打算問,畢竟問了也不一定會有結果,就像是消失的一年半,和更早之前的時間。
不管是他,還是斐溯,兩人之間其實早就不是可以無話不說的關系了。
紀洄知道的,可是看到一年半沒見到的他,還是舍不得說一句難聽的話,而第一眼還是太反常,反常到他都覺得自己每一天都在欲蓋彌彰。
他本來前幾天還天真地在心裡慶幸着斐溯還是和以前一樣。
可是不是。
打印的文件白紙黑字,條條清晰,上面中性筆的字迹淩亂,卻字字力透紙背,鋒利到像是要劃破白紙,最終還是控制在了那個臨界點。
十六七歲的少年似乎已經到了成長為大人的那個年紀,他們自認心智成熟,自以為能夠用大人的方式來解決他們面對的一切問題。
可他們不知道,這種浮于表面的成熟,能作用到什麼程度。
也沒有想過,這種成熟,到底是從現在開始的,還是更早就已經不得不做好僞裝的假象。
“還想吃嗎?”斐溯的聲音随着塑料袋被風吹動的聲音響起,将假象打碎。
風突然變大了,卷着小小的塑料袋倏然飛向天空,兩個人都沒來得及抓住。
紀洄盯着飛走的塑料袋笑出聲來:“不想吃了。”
斐溯嗯一聲,看着紀洄的側臉。
那雙好看的眼睛忽然都看向他,笑得很開心:“還好你能來。”
他聽着這句話,心都在顫動,可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接話。
那天早上有霧,塑料袋很快就被風吹得看不見了。
“發什麼呆呢,這一個禮拜天天看你這樣。”課間,廖科忽地湊到紀洄面前,放大的一張臉上瞪着個鬥雞眼。
紀洄推開廖科的頭,讓他離自己一臂遠:“有事說事。”
廖科揮揮自己手上的運動會報名表,往朱益那邊走:“是有事,不過跟你沒關系,我就是看你不在狀态。”
朱益單腳踩着自己的椅子,一隻手摁在黃鶴的桌子上,兩個人在争着青玉案的讀音。
黃鶴講起這些語速又慢又輕:“‘青玉案’這個詞牌名有說是源自‘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這裡的青玉案指的是青玉所制的盛食物的矮腳托盤,所以念‘wan’才是對的。”
“我也投‘wan’一票。”廖科将報名表拍在他們倆中間,“運動會,女生早就報好名了,就你們幾個磨磨蹭蹭,趕緊給我填了。”
朱益裝作沒聽見後面的一句話:“現在字典裡都沒那個讀音了,我還是覺得讀‘an’。”
黃鶴被廖科瞪着,無奈地拿筆,他人瘦高,跑步不太行,隻能在報名表上的跳高和跳遠項目寫上自己的名字。
後面的湯文昌聞聲湊過來,看了薛梓桐報的項目和時間,給自己填了男子八百米,順便在鉛球後面寫了朱益的名字。
朱益知道自己逃不過,唉聲歎氣地看還能報些什麼項目:“文昌咱倆再報個兩人三足吧。一百米和三級跳遠廖科報了。接力賽的話随便湊湊人數好了。”
“四百米沒有人,男子接力賽也少人。”黃鶴探頭看着報名表發愁,“要不紀洄上去走走,給咱們班博個關注度?”
朱益一邊猛笑一邊擺手:“就班花那身體,走幾步我都擔心要進ICU。”
黃鶴繼續發愁:“對哦,班花不能劇烈運動。”
前頭一直沒理過他們的紀洄終于開了口:“信不信班花給你們打開花。”
班上響起笑聲,湯文昌浏覽着報名表唏噓:“陰盛陽衰啊。”
一隻修長的手自人群上方伸過來,拿走了報名表,大家都跟着看過去。
斐溯一隻手壓着紙撐在桌上,頭低着随意掃了兩眼,确定時間上沒有沖突,就将空白的幾個項目全部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朱益鼓掌:“忘了咱們的班草了,猛士!壯士!英雄!”
周圍男生女生不約而同地“嗯”一聲,朝着斐溯豎起大拇指。
斐溯溫和地朝着他們笑:“過獎。”
“四個人接力賽,正好。”廖科接過斐溯遞來的報名表,看着周圍的将士們,他很滿意,大言不慚,“咱們班無敵了。”
“無敵無敵!”
“文創最棒!文創第一!”
“不是,能不能别毒奶啊小朱同學!”
“你們幾個自信過頭了啊。”
“不過說實話,到時候還是得看咱們班的木蘭軍們的風采了。”
“黃鶴你到底哪邊的!”
“沒辦法,咱們女生這叫人多勢衆!怎麼樣!”
“哈哈哈哈庭花說得對!”
“......”
紀洄回頭看他們鬧騰,隔着吵吵嚷嚷的同學,他與斐溯又對上視線。
兩人莫名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初中時候的運動會,他們一開始都不曾參加,一個是身體不好沒有辦法,一個是天生就不喜歡這種充斥着熱鬧與汗水的活動。
那個時候的斐溯不是現在這樣,他的溫和是顯而易見的僞裝和疏離,因此隻需要笑一下就可以婉拒掉體育委員的請求,他沒集體榮譽感,也并不想參加這一類的活動。
紀洄那時候圍在他身邊求了很久,最後終于得到了一句無奈至極的随便你。
他當時就拿過報名表給斐溯簽上了名字,甚至還記得模仿了斐溯的筆迹,抓着簽好字的報名表在班上同學面前大肆宣揚了自己的有勇有謀,惹得大家都起哄鼓掌,整個教室都浸在一片吵鬧之中。
斐溯是小小世界的唯一緘默。
那個時候,斐溯靜靜地盯着紀洄,紀洄朝斐溯擡了擡下巴,非常驕傲。
此時此刻,紀洄擡頭笑着看斐溯,斐溯低垂着眼睛看紀洄,末了,也扯了一下嘴角。
時空再次交疊在重逢後的第一周,台上台下對換位置,要表露的情緒卻依舊沒變,穩穩抵達,看向彼此的眼神裡都是無言的默契。
好像在說,看,我都還記得。
有關于你的一切,我都記得。
不管是好的,還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