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隻有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詢問:“爹當真招供?”
池遠之不語,眼神滿是疲憊,聲音有氣無力,想是在獄中是受了刑的。
“我入獄之事跟你哥哥可說了?”
“沒有,哥哥開春就要考試了,且嵩州路遠,他無功名在身,同窗也都隻是尋常學子,說了也無濟于事。”
池宜溪仔細替池遠之攏着衣服。
“那就好,你快些回家,這件事你莫摻和,為父自有打算。”
說罷,池遠之不願再多言,徑直走向林寂。
“林大人,小女無狀請多海涵,她與此事毫不相幹,還請大人放她回府。”
池遠之不知他二人認識,隻是擔心林寂會因為池宜溪的魯莽行事而不悅。
縱使池遠之是個庸官,甚少參與他分外之事。但林寂的名聲他也是知曉的。
太監王福義子,看着春風和煦,實際做事全憑心情。
林寂開口也是應了池遠之的刻闆印象:“隻消老實交代便罷,其餘事不勞你費心。”
說完,就招呼人把池遠之帶回察事司衛所。
瘦猴官差還想再巴結林寂,若是能得他青眼,那自己也不用在大理寺當個跑腿。
察事司雖然名聲不好,但撈錢的地方可比這兒多多了。
“林同知,交送犯人這種事怎勞您親自跑一趟。日後有需要盡管吩咐,我必定鞍前馬後為您效勞!”
一旁看戲的大理寺官員聽到他這話,不禁漏出不齒之色。
瘦猴混不在意,笑的谄媚。
“你叫什麼名字?”林寂客氣道。
“小的劉放。”
林寂表示自己記下了,轉頭便進風雪中。
随着林寂的離開,大理寺衆人談論之音愈發克制不住。
“劉放,你小子要不也去認個太監當爹呗,到時候撈個大官兒可别忘了咱們!”
有人譏笑,有人揶揄。聲音就如同雪花落下,絮絮綿綿。
“手裡的活兒都幹完了嗎!都在這兒叽叽喳喳,誰要是沒事做了就去把舊檔重新理一遍!”
大理寺卿裴廣青甫進衙門,就聽見喧嘩,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結果是一群人閑的沒事幹在嘻鬧。本來剛從宮裡出來就煩得很,手底下人還沒個省心的。
衆人見着來人是裴廣青,也都閉了嘴,隻是有人少不得小聲抱怨。
“大家夥兒都連軸轉了半月都沒休沐,不過開兩句玩笑就這般模樣!”
聲音雖不大,卻還是被裴廣青聽見了。
他自然知道因着快到年節,大理寺各處忙碌到現在,可眼下出了戶部左侍郎那檔子事兒,現在各處都提着腦袋過日子。
為官多年的哪個身上不沾點葷腥,那左侍郎池遠之才上任兩月就濫用職權。
聖上發了好大的火,說要借着池遠之這事兒要趁開春前好好查下朝堂上的腐敗之風!
開春前查完,待春闱一過就能有新人補上。
但令他真正上火的并非表面,池遠之要篡改的是當年勝王謀逆案的餘孽。
天家隐密,太後最忌諱之事,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此避之不談。
若隻是單純利用職權之便行賄那還好說,若真是為了當年之事,那這上京恐怕是風雨欲來。
太後和皇帝不睦已久,自己方才得旨進宮,陛下下令此事交由察事司辦理,并且要求他必要時協助察事司行事。
大理寺少卿是太後侄子,自己雖在他之上,但處處受他掣肘。陛下此舉不就是在為難他嗎?
裴廣青發愁。
看來這個年不好過咯。
“季連呢?他今天不是說上門拿證據去了嗎?”裴廣青不欲跟其他人多說,隻是交代他們莫言其他,盡早處理完手頭事才能過個好年。
“季大人在檔案庫裡,小的去叫他?”劉放積極上前。
“不了,我自去找他。”
離開之時嘴裡嘟囔着,今年冬天雪下得太大,從宮裡回的路都有些不好走,還冷的很。
劉放心領神會,打算待會兒放衙就去買個火狐毛的手爐送給裴大人作新年禮。
池宜溪坐在馬車裡,挑起一角讓冷風鑽進車裡,瞧着外面光景。
眼下正值日頭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候。饒是落雪,沿街也都将窗格推開,一室暖意傳入天地間,驅散着寒意,也供屋裡人賞隐去繁華的景色。老妪不顧風冷,也願出來曬曬太陽。
入眼盡是祥和。
池宜溪的愁緒似乎和這一切格格不入。
“上京天寒不比永州,别凍着。”林寂出聲。
池宜溪依言放下車簾,看向林寂:“隻是想清醒些。池家在上京毫無根基,父親如今下獄,兄長又遠在嵩州,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冬日雪靜,再細微的動靜都能被無限放大。聲音如珠玉墜地落進林寂心裡,聲聲入耳。
“别擔心,我在。”
林寂這話簡單到連語氣都沒太大起伏,但似乎給池宜溪帶來了不小希望。
若是以前,池宜溪定會将所有希望盡數寄托在他身上。
不過六年前,他的不辭而别,讓池宜溪再沒辦法盡信了他去。
“六年前…”池宜溪話到嘴邊又咽下去,此時顯然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
自己在上京無親無故,就幫助父親這事,能靠的除了他,恐再無旁人。
林寂像是逃避般岔開話題:“你父親确實已經招供,自己收了勝州一神秘人的錢,打算篡改戶籍,這是比較難辦的。”
池宜溪不可置否,方才自己問父親時,瞧父親神色也是默認了的,怕是不存在屈打成招。不過他為何要認下殺頭的死罪?
“此事怕另有隐情,年關在即,就算他真動了歪心思,也不會選在這個節點。雖不知京中為官如何,但以前在永州,每到年關都會述職。此時各方面都不希望出差錯,影響一年的官績。”
父親往年每到這個時候都會分外小心,生怕說錯了一句話惹來麻煩。永州地處偏遠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一磚落地能砸到十個官的都城上京。
池宜溪的話并非毫無道理,林寂心裡清楚。
隻是這次真相怕是沒那麼重要了。
勝王謀逆案,篡改戶籍案。
隻要陛下想,那這兩個時隔二十年的案子就能合并成一個。
林寂神色漸涼,他的父母就是在勝王謀逆案中的冤魂。
當初他選擇不告而别,也是無意中知道了池遠之就是當年下令殺盡勝王剩餘部将的官員!
而林寂父親,隻是勝王麾下的小将領。就因為那一紙诏令,父親連同母親一起死在勝州城外。若不是當初自己貪玩逃學,眼下不過也是冤魂一條罷了。
“現在下定論為時尚早,等我問清你父親為何承認此事,再同你說。”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林寂隻把池宜溪放在回衛所的路上,言明最近各處都盯得緊,這段時間别出門為好。
池宜溪點頭應下,撐傘進入雪裡。
林寂看着池宜溪嬌小身量撐傘闖入雪中,總覺得背影落寞,雪再大些都能将她吃了去。
像她這樣靈動的女子,本應該無妄無災。老天怎舍得讓她遭這些罪?
“走吧。”
看着池宜溪身形漸遠,一抹春色消失在他眼中,才命侍靈駕車回察事司。
侍靈跟随林寂不過五載,自是不知道主子同池小姐的糾纏過往。
隻是耐不住好奇問:“主子,你是不是看上池小姐了?”
林寂隻睨了他一眼,侍靈就縮了脖子,老實駕車不再多話。
“主子您真打算幫池小姐?”
侍靈在外面也稍微聽到隻言片語,主子行事自有道理,可祖宗那邊怕是不好糊弄。
“您不怕被祖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