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禦諸做了個鬼臉,一翻身躍進了鏡中——
……
這裡太真了。杏水潺潺,庭院深深。
千年杏樹盤踞院角,虬枝如龍,蒼勁入雲。春日裡,滿樹繁花似雪,風過時紛紛揚揚,落英如雨,鋪就一地香雪。樹下石案斑駁,偶有花瓣飄落茶盞,暗香浮動。
蘭芷清幽,蕙若芬芳。薄荷翠葉凝露,随手拂過便沾一身清涼。暖風裹挾草木氣息,混着杏花的甜、香草的辛,氤氲成一片醉人凡塵。
茶香、墨香、流水香,除空無一人外,同記憶中不二。
可鏡子的反面仍是鏡子,她讨厭這裡,這是對她心中聖潔之地的玷污。
她心想可笑,随便找了個舒服地躺了下來。
她在樹蔭下枕着雙手,晴朗映在眼中。
她設想着在星宮的每一步。怎樣與蓋聶取得聯系、調查當年殺死韓非之人,還有天明的小相好……
然後眯着了。
不過須臾,她又感到月神召喚,于是出了銀鏡,等候發落。
月神廣袖一揮,語氣中并無情緒:“東皇閣下準許你在星宮活動。”
這句話是在向顧禦諸傳達一種信息:準許她自由活動,是不懼她——似乎無論她作什麼妖、毀了什麼東西,對太一不過一粟。
倒被瞧不起了,顧禦諸心下笑,卻非往日譏笑,而是陰險。
她甜甜一笑:“謝了,後果自負。”
顧禦諸與東皇太一,兩人的目的相對昭然若揭,根本無需掩蓋或猜疑,于是她這次倒懶得誤導,直接問月神陰陽家所謂“藏書閣”在何處。
月神仍然端莊:“往那處前,東皇閣下賜你這身“紫炁”。”
月神叫一聲“千泷”,便有一名約五丈高的少女用水晶方盤端來一身衣物。
衣物繁重複雜,遠看仍有紫晶流光湧動,可顧禦諸的目光仍被名喚“千泷”的少女吸引了去:一襲淺藍長裙随風微漾,泛黃的褐發垂落肩後,發間綴着冰晶珠飾。肌膚勝雪,眸若寒潭,半掩于薄霧般的面紗之下,周身籠着朦胧霧氣。
“請。”千泷說。她垂着眼,沒有看顧禦諸。
顧禦諸一手将那厚重的衣物提起,面上略顯嫌棄:“死沉死沉的。”
“東皇閣下囑咐:需你身着這身禮袍,方可于星宮内活動。”月神說。
月神攜那千泷背身離開後,顧禦諸雙手架着這身禮袍,稍微端詳了一刻。
這件衣服是極深的黑紫色,乍一看像墨色,細看才能發現其中暗藏的紫。衣料厚實垂順,走動時泛着微微的光澤,像夜的深潭水面。袖口和衣襟用暗金線繡着細密的星紋,露肩的裁剪方式,在臂側嵌了一掌大的昙花,不張揚,但近看能發現精巧的紋路。整件衣服不算花哨,卻透着一股沉靜的威嚴。
她沒作多慮,甚至邊穿邊往外跑,那些繁雜的固定和佩帶便在路上打理過了。
顧禦諸提着裙擺穿過星宮回廊時,紫袍下擺掃過墨玉地面,驚起蟄伏的星砂。那些瑩藍光點順着她走過的路徑盤旋上升,在穹頂結成新的星圖。
她看見拐角處兩名值守的弟子。
弟子喉結滾動着擡頭,顧禦諸的笑容卻可人。
“唉,我問你們啊,”顧禦諸輕拍那兩名弟子的肩頭,他們便開始發顫,“别怕,好朋友,别怕嘛,咱是一夥的。我是新來的,星宮有沒有‘藏書閣’之類的地方?”
兩人相視一刻,顯然是不想多事,可顧禦諸手上突然多出一囊金燦燦的物事。
正想着不知道陰陽家的人是不是和道家人一樣無聊,那兩名弟子倒已經失守,争搶着要為顧禦諸帶路。顧禦諸随便挑了一個,正要把金子塞給他,卻又貼心地笑笑:
“诶——那邊那個——”
失落的弟子擡起頭,顧禦諸說:“你倆誰認路?”
兩個弟子争執起來,說自己入門久,說自己職位高,一系列的話險些讓二人兵刃相加,顧禦諸在一旁托腮觀賞。點到為止,她仍選了最初的那名弟子,将金子扔在他懷裡。
弟子樂得連連鞠躬,讓顧禦諸在這些所謂神仙之地聞着些人味——雖然是被以下作的方式逼出來的。
“敢耍花樣就化你作齑粉。”
她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