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淩默一開始隻是坐着,後面有些颠簸,他才擡起手緊緊拽着班主任的衣角。
班主任黃老師的眉頭蹙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這個孩子隐藏在平靜外表下深深的孤獨與不安。
黃老師在走進淩默房間的時候,路過一個垃圾桶,裡面撕碎的紙頁上還有淩默的筆迹。看來淩默說李遠航故意撕碎他作業本的事情多半是真的了。
黃老師的拳頭握了握,剛打開門,她就愣住了。
這間房間裡就一張小床,一套小學生用的書桌,以淩默現在的身高來說肯定不合适了。房間隻有一扇小窗,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一間房間。
一根繩子從房間的對角線拉過,上面還挂着半幹的校服。
“他們就讓你住這裡?”
“嗯。”淩默點了點頭。
“豈有此理!”一股火沖上黃老師的頭頂,她低下頭來十分認真地對淩默說,“你什麼都别說。今天我會請教務處的林主任一起來家訪!本來我還以為李遠航說的話隻是争強好勝!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必須要讓陳莉夫婦知道點輕重!她還想當家長會的聯絡員,我們怎麼能同意!這不是給學生家長帶來負面影響嗎!”
而此時的陳莉已經來到了年級辦公室,而自己的兒子就站在那裡,低着頭,面前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她一臉嚴肅将李遠航的作業本遞給了陳莉,陳莉翻開一看是一片紅色。
陳莉立刻火了:“李遠航!你上課到底聽沒聽講?怎麼一道題都沒對?”
“不隻這樣,他的作業還是抄的淩默的!”丁老師說。
“抄淩默的?不可能吧?”陳莉失笑,“這要是抄淩默的作業,那還能全錯啊?”
“五個同學親耳聽見他說的。他還說淩默不肯給他抄,他就把淩默給打了。”
陳莉一聽,臉色就變了,直接揪起了李遠航的耳朵:“我叫你得意吹牛!就你還打得過淩默?老師,你别聽他胡說,他在我們家裡都是被淩默摁着打的!”
“淩默不會打你家兒子吧?而且你家兒子今天好得不得了,上課的時候我可是看見淩默的眼眶是青的。”正在改作業的英語老師擡起頭來說。
“不不不,老師别誤會,我的意思不是說淩默打了遠航,我是說遠航打不過淩默,所以淩默的眼睛不是遠航打的。”
“你這是轉移話題!你兒子親口對着那麼多同學說抄淩默作業,這怎麼說?”丁老師追着問。
“老師,您别生氣!這就是小孩子沒認真聽講作業全錯,然後又吹牛說看到了淩默的作業,這才惹出來的。其他同學抄我家遠航的作業,那是其他同學的學習态度不好,這還是得一碼歸一碼。我為我家李遠航沒好好上課向老師道歉!我回去這就親自教訓他,盯着他寫作業!”
陳莉這麼一說,年輕的丁老師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話來。
寒暄了兩句,當陳莉帶着李遠航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一直低着頭改作業的英語老師擡起頭來,說了聲:“其實作業會不會不是大事兒,老師講一千遍一萬遍都沒關系。但是人品如果是從根兒上就壞了,那就真的誰也救不了了。”
這句話說完,陳莉的臉色都暗了,她拽了拽李遠航,依舊恭敬地回答:“老師說的是,我們家長一定注意!”
等到離開了教研樓,陳莉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
“你說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你怎麼會當着那麼多同學面說自己打了淩默!你成績是比淩默好嗎?還是你覺得比起淩默,老師更喜歡你?”
“媽……可是淩默他陷害我……他故意準備一本全寫錯的作業本給我……”李遠航很不甘心。
這時候另一個穿着長裙氣質優雅的女人迎面走了過來,她微微向陳莉一笑。
陳莉立刻展露出笑容來:“盧主任,你好!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您啊!是來接陳橋回去的嗎?”
這位盧主任就是陳莉所在單位的辦公室主任,同時也是陳橋的媽媽盧月華。
“沒辦法,我家陳橋聽說抄了你家李遠航的作業,鬧得人盡皆知啊。”盧月華說的話很客氣,但是陳莉卻有了不好的感覺。
“是遠航不對!他不該拿自己的作業給陳橋抄!盧主任您别介意!”
“這麼說,錯都在我家陳橋身上?我怎麼還聽說,你對淩默并不像你成天說的那麼好?李遠航想打他就打他,你想不給孩子飯吃,就不給孩子飯吃?我家陳橋學習是不好,可是進了中學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鬧到要叫家長來啊。看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盧月華還是笑着,但是眉梢卻揚了起來,若有所指。
“盧主任,這真的隻是孩子口沒遮攔!您可千萬别相信啊!”
陳莉身後的李遠航想要辯解,卻被陳莉攔住了,說多錯多啊。
“是不是孩子的無心之言,誰知道呢?隻是咱們單位上的半年優秀工作者不僅僅要考核工作表現,還有人品。孟飛的父親也是單位上的中層幹部,這回他也到學校來接孩子了,被老師批評的灰頭土臉的。就算我還願意投你一票,孟經理知道了心裡也會不舒服吧?你上次送給我的香水我還沒開過呢,看看那包裝就覺得太貴重了。明天我讓陳橋給你送回來。”
說完,盧月華就走了過去。
“盧主任!盧主任!您聽我說!”
盧月華揚了揚手,意思是這件事到此為止。
陳莉氣的直想給李遠航一個大耳瓜子。
“臭小子!這下你滿意了!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在人前要對淩默和和氣氣!這下好了!你知道這個半年優秀工作者對你媽媽多重要嗎!你搞得一個主任、一個經理來學校被年輕老師訓話!你知道這多沒面子嗎!她肯定會記下來啊!”陳莉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媽!你怪我幹什麼啊!我也被淩默算計了啊!”
“那是你蠢!走!回去!”
晚上陳莉破天荒蒸了包子,夾了一個給李遠航,一個給淩默。
淩默沒有要吃的意思,吃了陳莉的包子,起碼要還她塊兒金子,于是他隻是淡淡地看着。
“小默啊……你能不能幫小姨個忙?”
“小姨你說。”
“就是遠航他爸爸一直說想吃蓮藕肉餡兒的包子,你能幫我個忙,給他送去廠子裡嗎?他要周五才回來,聽說廠子裡夥食不大好,沒油水,包子都是白菜餡兒的,你姨父說想吃點肉都快想瘋了……我本來說親自給他送過去,誰知道今天接着老師電話着急趕去接遠航,把腳都給崴了……”
陳莉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而且還強調說是接到老師電話着急才崴腳的,就是暗示淩默,如果不是他陷害李遠航,她也久不會崴腳了,淩默得對這件事負責。
“好。”淩默低下頭。
“唉,還是小默讓人省心,你表弟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一旁的李遠航一開始聽見陳莉對淩默的誇獎還很不爽,十幾秒之後想明白什麼,便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來。
看着淩默出門,李遠航跑過來抱住了陳莉。
“還是媽媽厲害!坐公交到老爸的廠子,得一個多小時!”
“等他坐過去,回來的時候,末班車就沒了。看他怎麼回來。這才叫下馬威!看他以後還搞事兒麼!”
淩默離開了家,上了公交車,他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想也不想就靠着車窗睡着了。
等坐到終點站,他并沒有去找李遠航他爸的工廠,而是直接坐上回來的公交,又靠着車窗睡了一覺。
淩默的唇角微微揚起,路燈的燈光掠過他的臉龐,忽明忽暗。
時而陰郁,仿佛無數暗湧的浪潮在陰影中翻滾。
時而明亮,像是萬千羽翼掙紮着想要飛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