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女王身體前傾，泛白的指尖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靜。
缇敏唯恐他說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話來，悄然摸到藏在革帶中的暗器，準備反制，卻同時摸到一片粘稠的潮濕。
地面上，已經洇開了一大片的血花。
葉葉息出兩股濃重的血腥味兒，皺了皺鼻子，順着滴落的血往上看，瞧見魍魉垂落在身側的手已被鮮血染透。
她終究有幾分不忍，更不必說魍魉有此一劫，多少也是受了自己的連累，便把千桃放在自己身邊靠着，撕下一片裙角，垂頭不語，卻幫魍魉簡單包紮了下手心。
葉葉柔嫩而溫暖的指腹輕輕貼合着他粗粝的手，像水淌過他的心頭一樣，咕噜咕噜冒起小水泡兒。
魍魉忍住那股占有欲爆炸到恨不得毀滅的心情，把手交給她，随便她怎麼擺弄，繼續說道：“因為一開始，真正的公主就被掉包送到了邪人國。”
不知怎的，昭亞下意識看向了他身邊的葉葉，明明沒有證據，卻信了幾分。她沒有輕易說話，隻是用十分威嚴的目光緩緩打量着他們。
可這哪怕可以忽略不計的動搖，也為缇敏所察覺了。
她暗自咬牙，摸出暗器，卻倏然被一隻手扣住，不由心下一驚，順着那隻一時叫她無法反抗的手看去——
居然是葉葉。
這個臭女人...
缇敏深惡她壞自己的好事，餘光瞥見靠在她懷裡的千桃，計從心來，忽然朗聲道：“母皇，你切莫相信他們！葉葉可是邪人國的無善公主啊！他們聯手瞞天過海，從大牢救走通敵叛國的罪人，要走了我們的陰陽逆轉丹，更還在國都重地制造出了這樣大的恐慌！現在他們又要挑撥您和您唯一的女兒，這分明是存了亡我若水之心！母皇，女兒甘願一死，也不願您為難！”
說完，缇敏擡起下巴，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打的實則是以退為進的主意：“魍魉！你要殺就殺！一直遲遲不動手，難道是怕了不成！”
“你确定？”魍魉最不怕的就是大開殺戒了，他的手微微收緊，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那我就成全你。”
“住手！”女王即刻呵斥，一拍扶手，下了轎辇：“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不是僅靠你們一面之詞來定奪的！”她話鋒一轉：“但我甯肯相信千桃是個好姑娘，不會背叛若水國！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她的母親就死在邪人士兵的手裡，甚至死後也不得安甯，屍身挂在邪人營帳之外暴曬了整整三個月...”說到這，昭亞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眼眶已經濕潤了：“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在，千桃怎會投敵？若水國的每一個士兵，都不可能會投敵！”
葉葉不由質問：“那你為什麼要把千桃關進大牢？”
女王道：“因為治理國家不是一句我相信就夠的，除了直覺，還需要證據！軍營之中議論紛紛，我不可能置之不理！雖然，底下的人為了若水國長久的安甯，難免手段嚴厲了些。”
這一句，心裡有鬼的人就會明白這是明晃晃的意有所指。
缇敏瑟縮了下，有些心虛。
女王心裡跟明鏡似的，繼續道：“今日既然有這樣的機會，我也想與若水國的女兒們、孩子們說幾句話。從始祖之時，我們若水國所追求的就是如水一般海納百川、善利萬物而不争的品質。這是我們立足的根基，也是我們區别于邪人國的本質。可惜近年來，我觀無論是王庭、軍營還是民間，都透露出人心的種種浮動，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現象。若水之亡，其根本不在于邊境的紛擾，不在于個别人的陰謀，而在于人心敗壞，世道淪亡，數典忘祖！”
——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在某種意義上，用一個邪人國的女孩兒換走若水國的真公主，的确是邪人先王，也就是魍魉的父親下得最好的一步棋。
“但我亦深知，這一切的根源，實則自上而下，自王庭内部而始...”昭亞看向若水國的子民，指着一旁枯萎的草木：“還請百姓們放心，此非天譴，而是人禍。等到調查出結果之後，我會給若水國一個交代！”
此話落，百姓伏拜：“王上英明！王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敢于面對天下承認錯誤的君主，的确是恢弘大度而英明神武，雄才偉略而氣吞山河。
所有人都為女王的人格魅力所深深折服了，包括悠悠轉醒的千桃。
卻除了魍魉。
他從不吃這一套。
也許并不全是邪人傳承的微妙善妒，作為邪人國的君主，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堅定，絕不會為任何道德聖光所打動。也許當他身負偉力與劇毒的那一刻，就已然圍繞着脆弱的心髒建立起固若金湯的城牆，屏蔽一切不屬于邪人該具備的東西。
魍魉冷冷一笑，眉眼間有些散漫，像看了一出無趣而死闆卻急于喊口号畫大餅的戲：“别說大話了，小心您的舌頭，女王陛下。”
不出意外，這一反應成功激怒了若水國的百姓。
所有仇視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魍魉的身上。
在這些目光中，最激烈的一道卻來自于剛轉醒不久的千桃。
“葉葉，謝謝你救了我。”她靠在葉葉的肩頭，氣息不穩地說：“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可在我徹底昏迷前，我就想到了，如果這世上還會有一個人為我的離開而傷心難過的話，那個人一定是你。”
葉葉欣慰地笑了笑，來不及給出回應，千桃搶過一旁包圍着他們的官兵的劍，毫不猶疑地刺進了魍魉的肚子。
魍魉對她根本毫無防備。
噗嗤一聲，利刃入肉，灑出的一片血落到缇敏後背的衣裳上，一片暗沉的濡濕。
缇敏霎時瞪大眼睛，隻覺押着自己的力道忽然褪去大半，便反應極快地逃脫了控制。
這一看，魍魉果然出事了。
還真是小看了千桃。
缇敏一面想，暗中窺伺起葉葉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