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警官介紹完自己後,對着眼神渾濁的鄭海說:“你最好聯系一下家裡人過來照顧一下,我們打過你手機通訊錄上的家人電話,都沒人接聽。”
鄭海渾濁的眼裡忽然起了急色,忙擺手說:“不用,不用的。”
“你這可不是小毛病,突然意識喪失,心髒驟停,要仔細檢查的。”常警官很不認同,大手一揮,“你說說家裡人的手機,我來聯系。”
“真的不用了。”鄭海再次婉拒。
常警官放下手機,“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隐?有困難?”
喬可兒微微眯了眯眼。
“鄭先生,真的有困難,你可以提出來,我們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幫你。”常警官依然很熱心,苦口婆心地勸。
鄭海垂頭低聲說:“謝謝警官的好意,隻是我家裡人都沒辦法來。”
“怎麼……?”
“我老婆卧病在床,常年要人照顧的。”
“沒孩子?”
鄭海聽到孩子兩個字,眼裡有了些光彩,說:“孩子在國外念書,這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說着話,他已經起身,就要去抜手上的針頭,醫生護士沒在意,喬可兒卻是盯着的,一個健步上去摁住他的手。
“我看鄭先生有點面熟,你是不是叫鄭海?”
鄭海這時才發現病房裡有位不速之客,機械地點頭。
他那如同樹皮一般的手背硌手,渾濁的雙眼也布滿血絲,他仔細端詳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一時愣神。
“我是鄭海,你是……”
常警官替喬可兒解釋:“多虧了喬小姐,你才留住這條命,要不然今天這事後果不堪設想,不隻是撞到别的車和人,你自己首先就沒命了。”
鄭海被警官說的一陣後怕,連聲道謝。
“不用這麼客氣,我們也是熟人了,鄭叔叔還需要注意身體,看着你也沒什麼大毛病,怎麼會突發異常?”喬可兒笑了笑,“下次要是再遇到這種事,可不得了。”
鄭海的征愣一閃而過,胡亂敷衍了幾句。
喬可兒沒再說什麼話,隻是最後說:“鄭叔叔,您認出我是誰了嗎?”
鄭海臉上依舊茫然。
喬可兒把手機拿出來,“鄭叔叔,留個聯系方式吧,以前也多虧您每天接送我,今天真是巧的很。”
“你是喬……蘇可?”鄭海睜大了渾濁的眼,有些無措。
“我現在叫喬可兒。”
喬可兒響了幾下他的電話,“這是我的号碼,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接找我,不用客氣,就和當初蘇總對您的照顧一樣。”
“哦,對了,前幾天,我聽到蘇叔叔還提起你。”
她沒繼續說下去,轉身走了。
*
老周跟在她身後,走出老遠才敢問:“太太,您這是要幹什麼?”
“你去買點水果”
“您想要?”
“遇到熟人了,再去看看她。”
喬可兒看了眼電梯,戴上墨鏡在醫院的等待椅上找了個位置,椅子是不鏽鋼的,涼意滲人。
醫院電梯總是滿人,每次開門都像個開蓋的桃罐頭,數不清的人像一塊塊黃桃塊從裡面争相恐後地被倒出來。
在這期間,她看見了醒目的常警官。
常警官也看到她,朝她微微颔首。
老周正好提着果籃進來,跟在喬可兒身後擠進電梯。
常警官挑挑眉,忽然想起這個女人是誰了。
他摸出手機打電話。
電話很久才被接起來。
“蘇太,告訴你件事。”
黃文秀的臉還腫着,沒什麼好氣,有氣無力地問他什麼事。
“我撞見你女兒,她今天救了一個人,還說那個人是你們家的老相識。”
“女兒?”黃文秀反應過來他在說喬可兒,頓時起了心思,“她救了誰啊?”
“鄭海,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開車突然發病,并她救下來。”
黃文秀努力穩住顫抖的聲音:“鄭海現在在哪裡?”
“市二醫院。”
*
喬可兒輕車熟路地進去病房,身後跟着拿果籃的老周和醫院護工。
鄭海看到去而複返的女人,眼中明顯有一絲慌亂。
“喬小姐,您這是幹什麼?”
“鄭叔叔,一點小意思,看您這身體也不好,又沒人照顧,我剛剛給您請了護工。”
“這幾天,安心住院,另外您家裡,我也會派人去說,讓阿姨不需要擔心。”
鄭海心中不安,面色惶恐:“不需要,不需要……”
“怎麼能不需要呢?”
“真的不需要,我沒什麼毛病,我知道的,下午等檢查報告出來,我就出院了。”鄭海隻看了她幾眼,就低頭自說自話。
“行吧。”
喬可兒不勉強,讓護工又出去了,自己撈了張塑料凳坐下。
鄭海如釋重負,看見她坐下來,臉上表情不自然起來。
喬可兒朝老周看了眼,老周站到門口去了。
鄭海張了漲嘴,最終什麼都沒說。
“鄭海。”喬可兒斂笑,語氣冷然,“黃文秀來找過你吧?”
鄭海下意識否認:“蘇太太怎麼會來找我。”
喬可兒撩起眼皮冷淡瞥過來,在手機上點了一下,是蘇立明和黃文秀的聲音。
“是不是你去找了鄭海?”
“我隻是買了點東西去看他老婆……”
錄音戛然而止,喬可兒盯着鄭海。
鄭海疲倦的面容突然表情凝固,張了好幾下幹裂的嘴,最終隻吐出幾個字:“她是來過。”
喬可兒冷冷勾唇,繼續放錄音。
“鄭海會不會說出去?”
“應該不會。”
“你說他手上會不會留一手?”
“如果真是這樣,也好辦,他有心髒問題……”
鄭海的臉色已然煞白。
“你今天早上吃過什麼?這種心髒暫停的事以前發生過嗎?”喬可兒提醒他。
鄭海幹裂的唇緊抿着,逐漸有了一絲抖動。
“蘇立明讓你動我爸的刹車了?”喬可兒的聲音像從地下鑽出來,陰涼潮濕,也止不住有些喘。
“警方修複了華宇地下停車場的錄像,你在當天下午出現過。”
“你以為你不說,蘇立明會放過你嗎?”
“今天這次我能救你,下次呢?”
“别忘了,你還有個兒子在國外。”
鄭海突然擡頭,晦暗目光中透出一股狠意:“你能保證我兒子的安全嗎?”
“他讀書的錢……”
“鄭海,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喬可兒打斷他,“我有很多辦法讓你說。”
鄭海噗通跪在地上:“你保證我兒子沒事,我就告訴你證據在哪裡,去警局主動認罪。”
喬可兒冷冷盯着鄭海那雙布滿污濁的眼。
“可以。”
*
喬可兒腳步飛快,老周都有點跟不上。
從樓上一路狂奔到車裡,她跑得大喘着氣。
車内安靜,密閉,這樣的空間更讓人頭腦冷靜。
喬可兒緩緩呼出一口氣,閉上眼,将跳的七上八下的心妥妥按回去,然後和老周說:“拐回去吉祥道。”
鄭海的話猶在耳邊。
“我需要錢,老婆的病,還要養孩子,沒辦法,蘇立明說,隻是稍微動一下那輛車的刹車,讓喬總晚來公司一會就行。”
“我當時沒有留證據,出事之後,我留了個心眼,和蘇立明再談了一次,談判的過程我錄了音,用我的舊手機。”
“舊手機藏在一個舊鐵皮盒子裡,黑色的那隻手機。”
“太太,到了。”
老周給她拉開車門,狐疑地觀察周圍的樓房,“您要去哪一棟?這裡根本分不清啊。”
“我知道。”
喬可兒徑直走到最裡面那一棟,上五樓。
這裡都是低矮的平房,沒有電梯。
樓道斑駁,垃圾散落,扶手欄杆上一層鐵鏽。
喬可兒完全沒看這些,很快敲響了504的房門。
裡面出來了一個坐輪椅的女人,面容蒼老,頭發白了大半,疑惑地透過防盜門看着她。
喬可兒笑了下:“老鄭要我來取東西。”
“哦,那進來吧。”
鄭海沒騙她,和老婆打了電話,喬可兒順利拿到那支十幾年前的舊手機。
隻是手機這麼久了,充電器插上去沒反應,根本開不了機。
她也聽不到那段所謂的錄音。
喬可兒很快回到車上,準備找公正。
隻是她的手機先響起來。
“我現在有事。”她要挂掉黎岱的電話。
黎岱冷了聲音:“你挂掉,試試。”
“……你有什麼事?”喬可兒緩了緩。
男人的口氣卻更兇:“你怎麼不聽勸?一個人跑去鄭海家裡?”
“……不是有老周在?”
“老周隻是個司機。鄭海要是耍什麼花招呢?或者和蘇立明串通……”
“行了,沒這個可能了,我拿到手機了。”
“哦,拿到個舊手機,十幾年了還能開機嗎?”黎岱一針見血,“到我這來,手機給我。”
喬可兒思忖了兩秒,覺得他的提議不錯。
黎岱手上那麼多高科技公司,從手機裡取出點東西應該不難。
可一想到他可能在Yuko那裡,又不太想去。
“我寄給你吧,你在哪裡?”
黎岱冷哼:“我該誇你聰明?我公司在哪都不知道嗎?”
“哦。”原來終于回公司辦公了。
到中湖大廈時,正好是中午,喬可兒有點餓了,匆忙進了咖啡店買了三民治,想想等會上去手裡空着不好看,這次是去請黎岱幫忙,于是點了一堆飲品和小點心,讓店家送上去。
名義上她還是黎太太,給黎岱點面子吧。
這次李秘書親自在下面接她。
“李秘書,你今天不忙?”喬可兒和氣打招呼。
忙的腳不沾地,無奈老闆要他親自下來接人。
李秘書心裡苦,面上還是要笑:“不忙的。”
喬可兒平時和他接觸算多的了,對他印象不錯,可也沒什麼共同話題,隻能沒話找話地說:“我點了一些簡單飲品,等會分給總裁辦。”
“太太費心了。”
“黎總今天在公司辦公?”她狀若無意地問起。
李秘書想給老闆打個感情牌:“黎總比較辛苦,休假還沒間斷辦公,甯副總休假去了,他隻能回來辦公了,沒日沒夜的。”
“哦。”
李秘書繼續說:“要不是Yuko醫生督促,他都不知道會熬多少個通宵。”
喬可兒沒吱聲,随手戴上墨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