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绮彈射般大退一步,趔趄之下後腰撞上桌沿,上面的茶壺晃了幾圈,水傾灑出來,潑在了桌下的蟲身上。
幾息後,床下的人還是沒有動靜,那些軟蟲扭動着更近了,她一擰眉,再次上前伸手便抓,狹窄的木床容納不下太多東西,随便一摸就是異物。
随着毫不猶豫地往外一扯,一個佝偻駝背的身影刹那被甩飛,啪地落在了蟲堆上。
柚绮愣了一瞬,她現在力氣不大,剛才用了全勁都怕拽不出這個活生生的人,但一使力卻發現對方輕得如同蟬殼,以緻于疏忽沒抓穩,直接飛了出去。
“……假的?”她扶着木杆起身,看着那具被蟲群蛄蛹得上下起伏的殼子,月光下,上面的眼睛依舊炯炯有神,活人似的死盯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柚绮想靠近看看,剛挪動一步,腳底一片濕潤,低頭發現是剛才打翻的茶水,淺灘中央還躺着兩隻安靜的蛆蟲。
她擡頭,小二的假人還在蟲堆上,無骨似的攪成了漩渦,但即使附近的蛆蟲騷動不斷,卻都圍在假人旁邊不再靠近旁人半步,甚至另一個入口的蟲也在虛無缥缈的吸引下轉了方向,除了水中的兩隻。
這些蟲一開始的目标……就僅僅隻是床下的假人?
“等天亮——”
啪啪啪!!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狂躁的砸門聲,柚绮下意識去撿還嵌在衣架上的刀,外面的人一邊費勁地清着什麼,一邊喊道:“首領!首領!您怎麼樣?!”
是蛇男。
“鄧罔,首領自有分寸,你吵什麼?”熟悉的嘶啞嗓音。
忽地一大片陰影糊在門上,黏糊糊的。
“那你忙什麼?!首領出事了我跟你沒完!”
“是他們。”柚绮回頭用眼神詢問少年是否應聲,後者點了點頭,她靠着床走到離門最近的幹淨地方,恰恰夠得着門扉,可連拍幾下後都沒得到回應,外面依舊在喊,叫他們也無回音。
她想開門,突然想起夜晚的門是打不開的,可那兩人卻真真切切出了房門,已經快清完外面的東西要踹門了。
“時間……”柚绮确認窗外時辰無誤後,放在門上的手摳了摳紙糊,捅出一個窟窿,透過此處看外面,空無一人。
慌張的呼喊還在繼續。
“幻象?這裡還有幻象?”不,不可能,她對比着紙洞和門後的虛影,那些叫喊越發空靈無度,“是時間不一樣,我們的時間不一樣。”
“每個房間的時間流速是分開的。”柚绮平靜道,用語已是陳述句,她緩緩走向少年,眼神中除了一直都有的警惕,還多了些懷疑,“這家酒樓的每間屋子都劃分成了獨立的空間,你調了這裡的時間,但不影響别的——你一開始就知道,故意瞞着我?”
“……”首領朝她伸手,被一巴掌打在手背上,麻了一片。
“這個反應,看來是了。”柚绮甩了兩下同樣發麻的手,“把時間調回去,他們還在找你,這樣下去會出事。”
她不知道為什麼兩邊空間不同,外面的人卻能看見那些蛆蟲,除非房間和走廊是分開算的。
首領走到窗口,清風徐來,他回身搖頭。
拒絕?還是不會?
柚绮看着這個無法溝通的人實在心煩,門外接二連三的嘈雜更是在煽風點火,被困在方寸之地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既然那些蟲不再是威脅……
她輕瞥幾乎把假人吞沒的白色軟物,再次把念頭放在了窗外。
得出去。
也許是視線太過炙熱,不等她有所行動,首領利落地關窗上鎖,似乎在警告她此路不可走。
沒了月光,房間又暗了下來,他打了個響指,桌上的蠟燭應聲複燃,昏黃的暖光柔和醉人。
柚绮張了張嘴,還沒說話,身後開始咔啦作響,像人的骨骼被掰正折斷,聽得人牙酸。
她心裡一陣惡寒,隐約有了猜測,也不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轉身便同歸于盡般猛撞向桌子,木桌和上面的茶具皆騰空一瞬,翻了個底朝天,砰鈴哐啷地将剛站起來的怪物壓在了最底下。
“不回溯時間,也不讓我走……”少女幾乎燃盡了,單膝跪地喘着粗氣,翻了倍的心跳速度讓她額角血管沸騰,跟外界的聯系隻剩絲絲理智連接,發懵的頭腦和連綿的耳鳴如同一把刀,狠狠割在僅存的絲線上。
柚绮急喘幾口氣,待心跳小些,側頭用因超負荷而泛紅的眸子冷瞪着從頭到尾都沒有實際作為的人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蠟燭被壓滅,好在少許月色能從窗縫溜進來,首領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摸着臉上的面具搖頭。
她輕蔑地笑起來,桌下的東西蠢蠢欲動,四腳朝天的木桌抖了幾下,猛地被掀翻。
柚绮終于看清了這怪物的樣子,即使有心理準備仍變了臉色——比她想象中的更令人瞠目結舌,心驚肉跳。
面前的東西隻隐約能看出人形,無數蠕動爬蟲挂于其上,密密麻麻,沒留一點空隙,一眼看去像個可移動的大型蠟像,那些蟲随着他站起來的動作簌簌下落,摔疼了般在腳邊扭曲翻滾。
那人咯咯地笑着,抖落更多蛆蟲,有些表皮還沾了一點蠟油,像塊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