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食和吞咽聲連綿不絕,隔着門聽不見,靠近并意識到這一點後便格外清晰,怎麼也忽略不掉。
“你好……”柚绮俯身輕拍他肩,“請問老闆在嗎?”
少年一身粗布麻衫,手腕上卻戴着個小指粗細的金镯,上面還鑲了兩顆紅寶石。
他紮着丸子頭,發尖剛蓋過脖子,應聲回頭時臉上還沾着饅頭屑,嘴裡的東西沒咽下去,鼓着腮幫子像隻倉鼠,手上是半個咬得奇形怪狀的白面饅頭。
四人暫停般靜了好一會兒,不是因為他貪吃的場面,而是面熟的五官。
蔣書杏最是不可思議,她未曾來過這裡:“……阿歧?”
“唔……”阿歧眨眨眼,看到自家師父時雀躍地跳了起來,胡亂擦着嘴嘿嘿笑,“師父!您怎麼來了?要買胭脂嗎?您早跟我說,我下次去藥堂的時候給您帶去!”
“等等,怎麼回事,你不知道他家在這兒?”柚绮對她的反應更感驚奇。
蔣書杏搖頭:“我收徒弟隻看誠意和天賦,不問出處——也是巧,我今天剛好關了店,隻讓有藥方的客人去找阿容抓藥,給他放了假。”
齊史道:“怪不得我之前來問起老闆的兒子,她總說出去上學了,一次沒撞上。”
阿歧又喊了聲趙哥哥,幾口塞完饅頭轉頭朝屋裡喊:“娘——來客人了——”,回音中有人應了聲,他立馬神秘兮兮地湊近,雙手合十,“求你們别告訴我娘我偷吃饅頭,她會打死我的!”
柚绮正納罕這娘該有多彪悍,一股脂粉味混着不知名的花香萦繞鼻尖,香風撲面,一道婀娜身影婷婷袅袅地迎了上來。
來人面上塗了一層很厚的粉質,胭脂抹在唇間和兩腮,本該是副吊死鬼的妝容,但她處理得極好,紅而不妖,邊緣一點點暈開,将膩人的脂粉轉為風情萬種的妖豔。
“欸,又是齊捕頭啊,蔣大夫也來賞光,真是讓寒舍蓬荜生輝!這次來是查案還是買東西?”老闆熱情地請四人進屋坐下,讓阿歧去倒茶。
她一開口柚绮就愣了,這聲音說不上奇怪,但有點低啞,偏中性,跟其妩媚的外表搭不上邊。
“我們來是想再确定一下之前那個案子的細節。”蔣書杏盯着她的臉,打量道,“你真的一點不知道那天外面發生的事?”
“你說沒頭的那具屍體?”婦人大驚失色,舉起長袖掩住嘴,憂心忡忡道,“我就遠遠地看了眼,駭死人家了——那天沒什麼客人,我想着剛好休息,就在櫃台上睡着了,聽見瓦片掉下來的聲音才驚醒,趕出來時官府已經來人了……别的,我也不知。”
跟齊史說的差不多,柚绮接過阿歧遞來的半杯清茶,換了個話題:“阿歧去當蔣大夫的學徒是你中意的嗎?”
“是我自己想學!”阿歧抱着盤子搶先道,“我聽說街上有個特别厲害的大夫,就悄悄找過去,師父不嫌棄收了我,娘也是幾天後才知道的。”
婦人春光滿面地捏捏兒子的臉,欣慰道:“好孩子,不讓娘操心,真是有勞蔣大夫把我兒子教得這樣好。”
蔣書杏不想聽奉承:“我隻教了醫術,别的都由父母管教——聽說這家店開了很久了,為什麼不搬到鎮上,賺得多些。”
“……唉,這是我那短命的相公留下來的,舍不得搬走。”婦人垂下嘴角,臉上的胭脂都下降了一個幅度,她哀歎着,“他走了十二年,歧兒十四了,我一個沒了相公的寡婦,走到哪兒都被指指點點,除了守着這家店,還有什麼選擇……”
柚绮問道:“可這點收入怎麼養得活你們娘倆兒?”
“他爹留下來好些銀子,滿打滿算還能勉強度日,隻節省些,能撐到歧兒成年,等那時我就算立馬撒手人寰也可以閉眼了。”
阿歧急了,撲通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直搖頭:“娘!您說什麼呢?!等我學成您就該享福了!别說這些!”
“好好好,你先起來,客人還在,丢不丢人?”她嗔怪着,臉上卻都是笑。
母慈子孝的一幕相當養眼,一根黑紅相間的流蘇飄然落下,掉在柚绮肩頭,她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觀察半晌,比一般的要細,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啊,說來也到中午了,我做了飯,你們來的正好,留下來一起吃。”婦人笑吟吟地叫阿歧去廚房盛飯。
“不了,我們隻是順道來确認一下,怕漏了細節,沒什麼我們就先走了。”蔣書杏直接拒絕了,拉着柚绮往外走。
他們才剛來,凳子還沒捂熱,話也沒問幾句,來去都太倉促,但鑒于确實不打算蹭飯,齊史拱手道了謝,在挽留聲中跟了上去。
趙祭走在最後面,踏出門時屋裡響起婦人的責問——
“難得我今天多做了點,可惜……饅頭怎麼少了一個?你小子,又偷吃!地上還有殘渣,好小子……”
“欸、娘,别拿掃帚,别打,我錯了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