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或許真的瘋了。
-2009年3月1日-
在課上睡着了。
這麼多天來第一次沒夢到貓。
被綁在院裡的是媽媽。
-2009年3月2日-
一會兒是貓,一會兒是媽媽。
-2009年3月3日-
看見了我自己。
-2009年3月4日-
忽然不再發燒,忽然不再做夢。
反而更加恐懼。
我怕我還在夢裡。
我怕看見那些,卻更怕我忘掉。
我不該忘掉。痛苦能讓人記住恨。
我很清楚自己該恨什麼。
-2009年3月5日-
我向他認錯,求他把媽媽放出來。
他答應了。
晚上媽媽陪我睡。
我問媽媽,如果沒有他,她會過得更好嗎?
媽媽愣了很久,然後搖頭。
她說這是她的命。
我不信命。
我隻知道自己還很小,小到進不了監獄。
-2009年3月6日-
媽媽發現了我的計劃,沒收了我所有的東西。
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我太幼稚。
她又開始說命,說這個家裡除了他之外還有爺爺奶奶,說隻要這個家裡還有一個人,我們的生活就不會變好。
我忽然開始害怕,但不知道在怕什麼。
我覺得媽媽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2009年3月9日-
今天朱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說今年縣裡的實驗中學有提前招生的名額,免一切費用,還給發獎學金,問我願不願意去試試。
我想去,但我擔心媽媽。
我不知道留下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發生什麼難以預料的事情。
回到家,我告訴了媽媽這件事。
媽媽很認真地按住我的肩膀,說:“一定要去。”
在這一刻,我看見媽媽的眼裡閃着水光。
她想哭?為什麼?對媽媽來說,我的離開意味着什麼?
他不同意我去,奶奶破天荒和他吵了一架,說沒文化的人嫁不到有錢人家,至少要把初中讀完。
我隻想笑。奶奶家裡曾是地主,她沒讀完初中就嫁給了爺爺。媽媽讀完了大學,可她嫁給了爸爸。或許媽媽說的對,這就是命運,無關自己的努力,無關身份地位,隻是生在這裡,因此注定了而已。
在這個地方,女人的文化水平隻是談價錢的籌碼。有文化的那些就像菜市場裡的野豬肉,要比沒文化的女人多花上兩個子兒。等吃進肚子,消化了,和普通的肉也沒什麼分别。
-2009年4月2日-
仍然會做夢,在車上吓出一身冷汗。滿車的汗臭味熏得我想吐。
希望明天的考場上不會有貓皮。
-2009年4月3日-
不知為什麼一夜沒睡着,總覺得心裡很慌。睡在旁邊的姐姐在磨牙,咯吱咯吱的,像啃樓闆的老鼠。
早上又發起燒來,幸好還拿得動筆,走得動路。于是趕快跑去考場。
實驗中學很大,宿舍樓和教室之間離得很遠,差點迷了路。
天氣出奇的冷,坐在窗邊,冷風從窗戶的縫隙中漏出來,我的臉漸漸被吹紅了,腦子發脹,脹得像氣球,把五官也張開。
頭好沉,眼皮快撐不住了。
連擡頭看時鐘都那麼困難。
不行,要堅持,就快寫完了。
題目不難,我很快就答完了。但旁邊人都沒停筆,我不敢提前交卷。
十五分鐘。好漫長。
想趴在桌上,想用臉去貼桌面,可我不敢。
這個機會太寶貴,或許就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觸摸到大山之外的世界。我沒有資格浪費。
再檢查一下吧。
紙張變得很沉很硬,燈光晃眼,把紙反射得很白。
就像……一隻貓。
我一下驚醒了,然而那雙綠色的眼睛已經纏上了我。
又一次。
不僅是綠眼睛。
還有黑色的眼睛。
純黑色的,媽媽的眼睛。
她懸挂在我的眼前,不論我的目光走到哪兒,她都在那兒。好像晴朗夜空下的月亮,永遠停在最顯眼的位置。
鈴聲響了。
一切都結束了。
貓、眼睛、月亮,都不見了。
老師從講台後轉出來收試卷。
教室裡人不多,她走得很快。
她停在我的旁邊,俯下身問我還好嗎。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汗已經流到了桌上,在試卷的角落留下半個潮濕的巴掌印。
萬幸,沒有把字模糊掉。
我勉強擡起頭,對她點點頭,但我實在沒力氣笑了。
她收走我的試卷,人們陸續站起來往外走。
我仍然坐着,慢吞吞收拾我的東西。其實隻有兩支筆、一把尺子和一塊橡皮而已,可我覺得自己撿了很久,每一個都有千斤重。
老師還沒走,我扶着桌子向教室外走去,隐約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視我。
一個聲音告訴我,那是貓。
另一個聲音告訴我,那隻是老師。
我沒有走出教室。
教室外的光很亮,而我倒在了門口。
我聽見課桌被推開時桌腳和地面的尖銳摩擦聲,我感受到身體撞上堅硬東西的疼痛。
然後,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眼睛依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