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偏過頭,雙手交握抵在眼前。
自己不是那樣的,他想,他有着很艱巨的任務要完成,而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來保護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母親……眼眶酸痛到了連睜開都感受到痛苦的程度,但是季修白咬緊牙關,不肯承認自己想哭了。
‘他不愛賀易凡’,他這樣告訴自己,他與賀易凡在一起隻是因為賀易凡能幫助自己完成那個“維持美強慘 ”人設的任務。而現在賀易凡沒用了,所以他離開賀易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不傷心。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緩緩停下,輪胎碾過斑駁的水泥路面,發出低啞的摩擦聲。
“就這兒?”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聲音帶着點疑惑。
季修白“嗯”了一聲,沒有解釋。他推開車門,夜風裹着灰塵拂在臉上,讓人冷得渾身發抖。
小區入口的路燈已經壞了,伸手不見五指,摸着黑走過幾棟樓,季修白看到了單元門口貼滿了各種褪色的搬家廣告,上面的油污手印已經發了黑,像是有人無聲地在這裡生活了太久太久。
樓道内牆皮剝落,每一層都堆着紙殼和塑料瓶。季修白拾級而上。走廊的燈泡像個被掏空了的瞳孔,死死盯着天花闆,在他腳邊拉出一段模糊昏黑的影子。
鑰匙插進鎖孔,門“咔哒”一聲打開。
一股久未開窗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帶着一點櫥櫃木頭和洗衣粉的味道,混雜得熟悉又遙遠——母親去年就開始頻繁的住院了,而季修白自從被賀易凡帶走後,這個家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按門邊的電燈開關,咔哒一聲——卻什麼也沒亮。
他愣了一下,又連按了幾下,仍然沒有反應。屋子陷在一片深灰的陰影中,像一張空蕩蕩的草稿紙,沒有落筆的痕迹。
季修白從兜裡摸出手機,點開手電筒。
光柱在室内劃出一條細長的光路,将家具的邊角映出淺淡的影子。房子不大,兩室一廳,擺設簡單整齊。角落的椅子上還搭着一條絨毯,茶幾上擱着早年的老式玻璃煙灰缸,上面落了一層灰。
他走進屋子,将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騰出手來拉開配電箱。
啪嗒一聲,電閘複位,屋頂那盞白熾燈才慢悠悠地亮起來——一束冷白的光陡然刺進屋内,把所有沉寂的東西瞬間照得清清楚楚。
季修白站在原地,适應了幾秒光線,才緩緩把門關上。他沒有換鞋,隻是走到廚房,擰開水龍頭,試圖洗個臉。
水流先是咕哝幾聲,帶着金屬的腥味和淡黃的渾濁——像被堵在管道裡的老水沖了出來。他皺了皺眉,放水沖了半分鐘才伸手捧起,涼意貼上眼皮,他靜靜地呼出一口氣。
季修白在房子裡轉了轉——像是第一次走進一個陌生人的家那樣,看什麼東西都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廚房櫥櫃刷着早些年流行的綠色漆面,桌上還擺着一個竹編菜籃,裡頭幹癟着幾根早已風幹的蔥。牆角貼着幾張便利貼,筆迹潦草得根本認不出寫了什麼。
他走進客廳,指尖不自覺地擦過茶幾邊緣。那裡常年放着他母親愛喝的菊花茶罐頭,如今早已空空如也,隻剩玻璃瓶身上那層泛白的标簽紙還挂着。
一旁的小書架上整整齊齊碼着幾本《知音》《家庭醫生》、他初中時買下的舊漫畫書,封面已經卷邊。他伸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指甲蹭過紙張,翻出的一頁上用圓珠筆潦畫了小人頭像。
牆上那張舊日曆還留在“四月”,上面用紅筆圈着一個日子:4月18日,“複查+吃早飯”
他看着那行字,像是突然被什麼鈍鈍地砸了一下,沒什麼情緒,但有些發空。
一步一步地,他走向電視機——屏幕是黑的,在一層均勻的灰塵之下,上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光線從天花闆上落下,打在他蒼白的臉上,讓他的輪廓顯得比平時更加銳利。
他離開這個家太久了,久到連自己的生活都變得陌生。
手機在這個時候突然響了起來,清脆的鈴聲在空蕩蕩的客廳裡回蕩,顯得突兀而刺耳,像有人冷不丁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将他從麻木的沉思中猛地拽了出來。
連他自己都不能否認的:他希望電話是那個人打來的。
但是拿起電話,那上面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号碼,季修白按下接聽,指節慢慢收緊,指甲陷進掌心裡,骨節泛白。
“我馬上過去,”,他聽到自己幹癟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