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九點的時候,沈潤才坐上公司的最後一班車,車子剛開出園區,她就覺得一道若有似無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沈潤回頭看了眼,後排零零散散坐了幾個研究員,都在低頭刷着手機,但那種隐約被注視的感覺揮之不去。
她心裡難得有點毛毛的,一下班車就匆匆跑回了老破小出租屋。
合租的舍友還沒回來,屋裡漆黑一片,她費力地把老式鐵門拴好,褲兜裡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沈潤吓了一跳,等看清來電顯示屏上的‘媽’字的時候,提着的心才緩緩落回肚子。
她不自覺咧開嘴笑了:“媽?”
她摸着黑,邊接電話邊往卧室走。
電話那頭傳來略帶鄉音的女聲:“小潤啊,吃飯了沒?”
問完之後,她也不在意沈潤的回答,自顧自地抱怨起來:“...你堂哥又來找你爸借錢了,我才說了幾句家裡沒錢,你爸氣的差點動手打我,他就知道在親戚跟前充面子,也不看看兜裡那幾個鋼镚兒,轉頭又給你堂哥轉了三萬...你哥那女朋友也不省心,她家裡說養出個大學生不容易,至少得要二十萬彩禮,咱家哪來那麼多錢,可你哥也到年紀了,總不能不結婚...”
按照以往,她吐苦水吐到這兒,沈潤就該主動掏錢了。
但...沈潤看了眼卡裡兩位數的餘額,頓了下,一時沒開口。
沈媽媽沒等到沈潤的及時回複,繼續唉聲歎氣:“家裡那點錢都被你堂哥他們借走了,剩下的錢你爸又看得緊,媽現在手頭連個買饅頭的錢都沒有...”
月底沈潤最窮的時候,天天饅頭就腐乳,她自己吃半個月饅頭倒沒啥感覺,聽她媽也這樣,她立馬心疼了:“我這兒還有幾千,你等我給你轉過去,你也吃點好的吧,别老東省西省的。”
她離職又欠債的事兒一直沒跟家裡說,她之前的客服崗有一定的銷售性質,她又肯吃苦肯加班,所以收入還算可以,三五不時還能幫襯她媽一點兒。
陸董昨天看出來她經濟不寬裕,私下給她轉了三千,說是提前預支工資,隻是她沒好意思收,但眼下,她聽到她媽過得那麼慘,她也顧不得面子了,厚着臉皮收了那錢,轉手給她媽轉賬過去。
——幸好她現在吃喝坐車都有公司一手包辦,甚至基地裡還有專門洗漱休息的地方,不然撐不到下個月她得先餓死了。
沈媽媽見她肯給錢,聲音裡終于帶了點笑:“還是女兒知道心疼媽。”她話裡帶了點試探:“你最近工資是不是又漲了?能賺多少啊?”
她目前實習期工資是三萬二,轉正後得有四萬,聽說幹滿一年薪資還會漲,隻是她現在還沒通過實習期,不太想讓家裡人知道。
她岔開話題,含糊道:“還是那樣兒,勤快點就有的掙。”
“那就好,要有好崗位記得幫你哥介紹介紹,你們是親兄妹,得互相幫助才行,再說你哥是男的,工作上肯定比你強點兒。”
沈媽媽叮囑了句,又道:“你也是,别光忙工作,婚姻大事也得留神,趁着年輕找個好男人嫁了不比你在外面打拼強?要是有個男人給你撐着,你也不至于這麼累了,媽還能跟着你享享福。”
沈潤說是老實,其實骨子裡很要強的,就不樂意聽這話,她又一向是有啥說啥的:“我哥厲害,你怎麼不問他要錢?你倒是趁年輕嫁了,也沒見我爸給你撐着!你老公的福都享不上,還指望享女婿的福呢?”
她說話一向是這個創死人的畫風,沈媽媽給噎得半死,氣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這死孩子...”
沈潤心裡不痛快,直接挂了電話。
她摸黑坐在床上,托着下巴走神兒。
——從小她就知道,她在這個家裡是不受歡迎的。
每年生日她哥永遠都能在外面擺一桌,而她長這麼大就沒過過自己的生日,她哥喜歡吃米飯,家裡一天至少做一頓米飯,她哥吃雞喜歡吃雞腿,她就隻能吃沒人要的雞肋,明明她學習和體育都比她哥好,但全家眼裡隻能看得到她哥,她哥呲個尿一家子都能圍着誇半天。
沒人知道她喜歡吃面條,沒人知道她不愛吃雞肋,就像沒人在意她大學想念的不是好就業的護理專業,而是能治病救人,救死扶傷的醫學專業。
城裡開第一家肯德基的時候,她爸興高采烈地騎着電摩托帶她哥進城去吃炸雞,而她吃的第一頓肯德基,是在大學畢業之後,揣上自己第一個月的薪水,鼓足勇氣推開了那扇貼着慈祥老爺爺圖标的玻璃門。
——在那個家裡,和她有着一樣境況的,就是她的媽媽。
從小到大,她對她媽最深的印象就是她家裡家外四處幹活的身影,因為她們有着相同的遭遇,有着一樣不被待見不被理解的人生,所以她堅信,她媽是唯一愛她的。
小時候會記得偷偷給她留幾塊紅燒肉的是她媽,大學畢業後背着她爸給她塞了一千塊錢的還是她媽,明明她自己也沒攢下幾個錢,畢業一年多,隻有她媽記得她喜歡吃老家特産的熏肉,每個月再累再忙,她也不忘給沈潤做點熏肉寄過來。
沈潤拒絕了她爸硬拉的相親對象,背井離鄉來到大城市,她想證明自己比她哥強,再苦再累她也沒有向她爸妥協一回,她想讓爸媽離婚,她想買大房子,賺很多很多錢,把沒工作沒積蓄的母親從那個家裡接出來,讓她以後不用被她爸和她哥壓榨了。
讓媽媽享福,讓她過上好日子。
最累的時候,她一天要做18個小時兼職,就是這樣的念頭支撐着她熬過了失業的那段時間。
在她想的出神的時候,肚子忽然‘咕噜’叫了聲,沈潤記着櫥櫃裡還有半包挂面,又摸着黑往外走,等到了廚房才舍得開燈。
這一開燈不要緊,等瞧清楚廚房的狀況,她眼睛都瞪大了。
角落裡堆放着幾個鼓鼓囊囊的垃圾袋,其中一個破了個大口子,裡面的湯汁淌得到處都是,水池子裡放着七八個髒碗,還有雜物堵在出水口,兩個鍋也沒刷,裡面是油膩膩的菜湯。
——一看就是她舍友方怡幹的。
饒是沈潤這種好脾氣,這會兒血壓都有升高的趨勢。
她氣的給方怡打了個電話,沒到三聲對方直接挂斷了,她也不能不吃飯啊,隻能忍着惱火把廚房收拾了一遍,又钯鍋碗刷幹淨之後,這才終于吃上一口熱飯。
有道是忍一時乳腺增生,沈潤越想越火大,掏出手機繼續給方怡撥電話。
等撥到第七八個的時候,電話才終于接通,方怡笑嘻嘻地道:“小潤你還沒睡啊?我現在在酒吧玩呢,等會兒我給你帶宵夜...哎呀,幹嘛啦?”
方怡嬌嗔了一句,電話那頭很快傳來一道醉醺醺的男生:“别給方怡打電話了,我們忙着呢。”
然後又傳來幾聲笑鬧,‘啪’一聲挂斷了電話。
沈潤的怒氣值徹底達到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