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閉市了。”
姬瑢迷迷糊糊睜眼,妘青柏的影子柔柔地落在她臉上,天色漸褪,遠處偶爾響起一兩聲拖着長調的雞鳴。
她才發覺,不知何時同齊微依偎一起睡着了。
齊微随她坐正的動作一跌,驚恐地睜開雙眼,一躍而起,幾步竄到牆根底下。院中衆人齊刷刷教她吸引,她也于一衆目光洗禮中恢複意識,揉揉眼睛,裝作若無其事地溜回姬瑢身邊。
“要閉市了。”妘青柏重複提醒。
齊微打個哈欠,擡起胳膊抻抻腰,懶懶說道:“找到銀鎖,我算跟你兩清,沒什麼事我走了。”
忐忑兩日的心踏踏實實落下,姬瑢心情格外松快,看齊微也順眼不少,隻覺眼前人雖說不讨人喜歡,卻不算惹人厭煩,便多問了一句,“你不進鎮撫司了?”
此話一出,四下人又側目過來,紛紛好奇要來新人的事。
她們的目光頗為友善,齊微卻教盯得發毛,她隻有被人追殺時才會成為焦點,心下不自覺有點慌亂,隻當姬瑢不放她走,忙上前一步,拉過姬瑢低聲道:“你要不放我走,我就告訴黃清,鑰匙是你指使我偷來的。”
把柄自然是用來威脅的。齊微期待姬瑢的反應,卻沒見預想中的緊張或憤懑,反而隻有一臉茫然。
姬瑢問:“黃清是誰?”
齊微一愣,腦子立刻轉過彎來,旋即大叫道:“好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哪有那麼好心,指不定琢磨坑我呢,連名字都是假的!”
老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從來隻有她蒙人,哪兒輪到人蒙她,更何況她好不容易交點信任出去,轉眼又教人蒙了,她哪能善罷甘休,火氣上來想記下這個仇,追問道:“她真名叫什麼?”
姬瑢反應過來她所指之人,好聲安撫道:“她這樣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你就當她叫黃清好了,名字隻是個稱呼。”
套不出黃清真名,齊微沒了耐性,暴躁道:“愛叫什麼叫什麼,我不陪你們玩了!”
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更何況打她進内城後,接二連三教人當猴耍,她哪受過這種憋屈勁,如今有氣又沒處撒,隻能惡狠狠地剜一眼同樣耍過她的妘青柏,轉身一溜煙跳牆走了,弄得姬瑢在原地犯迷糊,不懂她為何忽的這麼大氣性。
内城宵禁已過,路上零星幾個行人,齊微大喇喇在街上跑,旁人最多掃一眼,沒幾個人放在心上。
逆着來人跑一段,不多時到了某個城門口,齊微幹脆順勢往城外跑去,暗暗打算這輩子再不進内城。
出了城門,分明一樣朦胧的天,一樣踏實的地,她卻覺天地豁然開朗,晨時微涼的風也變得清爽許多。
擡手想抹把臉,手下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齊微這才想起臉上有易容。
手指順着假疤到嘴角,她剛要扣開,又念及京中尚有她不少仇家,雖說這易容顯得兇神惡煞、引人注目,可到底有點僞裝作用,不如先留下,等教人認出後再說。
齊微望一眼身後大開的城門,官兵身着輕甲,正仔細盤問每一個過路行人,腳下石闆路鋪陳開來,一路蔓延至内城深處。
她長歎一口氣,又不知自己在歎什麼。
兩日兩夜的忙碌,再精力旺盛的身體也頂不住,倦意重新襲來,齊微打個哈欠,口袋空空如也,熟練地就近翻進一戶牆裡,找了個偏僻柴房,窩到角落再次睡去。
醒來時天已大亮,一縷陽光自牆縫直射到她面頰上,灼熱出些許刺痛感。外頭傳來熱火朝天的翻炒聲,齊微抽抽鼻子,聞到一股濃厚的油香。她循着聲音和味道,一路貓着腰沿牆根底下前進,溜到了竈房的窗口前。
此處似乎是個小客棧,竈房臨近大堂,廚子守着竈火炒菜,小二忙進忙出端菜,各自井然有序地幹活,倒沒人留心窗口的齊微,她趁機順走兩個夾了肉的火燒。
火燒似乎是昨天剩下的,略微凝固的油脂夾雜些許腥氣,入口已然涼透,卻是齊微難得享用的美味。可她的嘴巴仿佛教昨日的山珍海味養刁了,剛嚼巴兩口肉,便膩得直犯惡心。
越嚼越不是滋味,她正琢磨找點油紙,包上火燒揣走,卻聽頭頂一聲呼喝,一男子氣勢洶洶跳窗下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的火燒落下,肉撒了一地。
被掐住脖子的瞬間,齊微先心疼了一下她沒吃兩口的火燒,接着窒息與疼痛交織襲來,恐懼頓時于心頭蔓延。
“東西交出來!”男人怒目圓睜,手下稍微松些力,低聲喝道。
齊微這才認出,這是昨夜與假票少年一道的男人,頓時後悔沒早卸了易容,她竟忘了還有這檔子恩怨。如今她隻能艱難出聲道:“鑰匙……不在我這兒……”
“誰問你鑰匙了!”男人手下用力,“少在這裡裝蒜,再不說我殺了你。”
嘴裡有氣出沒氣進,齊微憋得眼前發白,摸到袖中之前留下的幾粒花生,朝男人臉上胡亂射去,一下擊中對面人右眼。男人下意識松手捂住眼睛,齊微大口喘氣,眼前還未清明,又被掐住脖子按在地上。
男人這次長了教訓,特意防備齊微反擊,任她胡亂掙紮,也掙不開分毫。
四肢脫力,齊微眼前發黑,男人的面孔隐沒進黑暗裡,她的耳邊響起一陣尖銳的鳴聲,又似乎傳來一陣竈房拉風箱的聲響——胸口一陣刺痛,她大口呼吸,涼氣直灌進肚子裡,忽然驚覺,原來拉風箱的是自己的喘息。
她眼前閃過刺眼的亮,逐漸清明,隻見男人教反鉗住雙臂,側臉緊緊貼在地上,齊微慌忙爬起來,照着男人的腦袋猛踢一腳,力道之大,她險些摔個跟頭。不等踢出第二腳,不知道誰打背後拉住了她,齊微瘋似的拼命掙紮,扭頭瞥見個熟面孔,手下總算松勁。
是姬瑢。
齊微怔怔地喘了幾聲,回頭看其她人,除了一旁立着的黃清,一個都不認識,又在原地喘幾下,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姬瑢扶齊微到旁邊台階上,齊微撕了臉上的易容,手腳震顫不停,嘴裡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心裡止不住地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