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日,秋風蕭瑟。
錦陽門巍峨高大的紅門底下,牧荊跪在硬梆梆的青石地闆,默默等死。
她身旁衣着華麗的中年女子,卻望着正在燃燒的蓬勃狼煙,彷佛那是什麼美妙的風景。
狼煙……狼煙有何用呢。
擋在山谷中的星宿公子們,縱然殺不去戟王,拖住他幾個時辰卻綽綽有餘。
為數不多的禁軍雖回歸太子,可其餘星宿堂暗諜将會把宮廷攪得天翻地覆。
劉貴妃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
她在宮中看皇帝與皇後臉色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她期盼與皇帝過一心人日子的煎熬太過痛苦。情愛終歸不牢靠,權力才是她的依歸。
今日過後,她便能掌權,她要皇帝哭着跪在她腳下,她要皇帝苦苦思念從前的她,她往昔是個多愛撒嬌而又多情的女人呀!
可從今以後,她不再為情所困,她要徹徹底底做個薄情的女子。
片刻過去,劉貴妃終于笑出聲音,開口:"牧荊,誰說你沒用處了呢?黑鐵隻産自東海島國,我還仰仗你去那替我取回。"
牧荊微微怔住。
她不必死了?
她有活路了?
劉貴妃意有所指,道:"你是東海島國人,你的東姨娘在那,隻要你答應幫我開一條讓黑鐵源源不絕運至大齊國的商道,我便饒你一命。"
牧荊垂着眼睛,默不吱聲。
劉貴妃用蠱惑的嗓音補充:"你想要當星宿公子,想要多少财寶宅邸,我都可以給你。"
牧荊聽明白了。
這是要她再一次背叛戟王,甚至是背叛大齊國皇帝。
炸藥的原料硝石與硫磺隻能在北境采到,可北境戰争久久未消停,原料幾乎難以取得。而黑鐵在東海島國卻随處可見,但被船主們壟斷保護得極好,外人沒機會弄到手。
牧荊是半個東海島國人,加上她曾以合歡散入了兩個船主的眼,取得黑鐵沙應不是太大的問題。
而有了可當成炸藥的黑鐵在手,劉貴妃便可高枕無憂。
難怪她方才這麼輕易地放太子離開,隻要劉貴妃取得黑鐵,别說拿下東宮了,就是自己坐上皇位當女王也不是不行。
她卻要牧荊當這把劊子手。
這世上怎有如此惡毒的人?
先是讓牧荊曝光暗諜身分,再逼着太子與溫貴妃舍棄她,最後再給她一條看似光明的大道,其實是要讓她徹底做實叛徒名聲。
要麼死,要麼一輩子見不得光。
牧荊失去力氣,她沒法鬥了。
她武藝微末,手無寸鐵,身子受了傷,腹底的疼痛令她幾乎撐不下去。反觀副堂主,卻憑着高超的武功在黑鐵琴炸裂時躲過一劫,全須全尾。
她鬥不赢這個女人。
劉貴妃眼中泛出冷絲絲的笑意:"去東海島國,既可以與你生母重逢,還可以做我的生意,豈不是兩全其美?"
牧荊神情厭厭:"副堂主,我辦不到,我不想去東海,你還是殺了我罷。"
劉貴妃端詳着牧荊好一會,露出費解的神情:"為何辦不到?為何不繼續為星宿堂效力?"
牧荊沒有力氣回答這問題。
劉貴妃眉毛輕動了下:"是因為戟王?你就這麼喜歡他?"
牧荊緩緩擡起眼,顫聲地道:"是,我喜歡他,我真的很喜歡他。"
劉貴妃歪着頭,一副很難理解牧荊的模樣。
劉貴妃略有不屑戟王的意味:"今日這一切,戟王是罪魁禍首,如若他不步步緊逼,我何必急着起事,你又如何會被牽連?"
牧荊茫然地看着劉貴妃:"副堂主這是何意?"
劉貴妃不知是真信她,或是順着她的話,很平淡地道來:"你還不知道嗎?你日日夜夜睡在一起的男人,在你面前裝得溫柔體貼的男人,是與星宿堂處處作對,是星宿堂暗諜聞風喪膽的日月堂堂主!"
牧荊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面無表情地道:"那又如何?"
面對牧荊的淡然,劉貴妃反倒不知如何反應。
過了一會,劉貴妃嘴邊泛起笑,了然道:"……我懂了,你想要繼續做戟王的女人。"
牧荊不置可否,但眼底不經意透出一絲希望。
是的,她很想,想得不能再想,想得一顆心疼痛不堪。
她想要正大光明的與戟王在一起,無論是不是成為他的妻子,她都想要與這個男人共度韶光。他是那麼矛盾的一個人,一方面溫柔低下地讨好她,一方面又強橫地要牧荊什麼事都照他意思來。
無論何時何地,即便在最讨厭戟王的時候,他強悍中帶着柔意的碰觸總是能讓牧荊渾身顫栗。
她真的很想與戟王厮守。
然而這個念頭很快便從牧荊腦中抹去,打從一開始便注定不可能。
縱然一閃即逝,劉貴妃卻捕捉到她的渴望。
求而不得的渴望,是最好的武器。
劉貴妃承諾:"你放心,隻要你想辦法把黑鐵弄來,将來四皇子登上皇位時,我一定替你平反,你不是罪人,你是有功之人。"
"我不會降罪戟王,他仍是你的夫婿,你仍是師曉元,仍舊可回來做你的三皇子妃,他要敢再像從前那樣行事不羁,我一定替你出頭争個面子!"
"那些知曉你身分的人,我全部會殺個幹淨,将來大家隻知三皇子妃是師家的嫡女師曉元,而非什麼來路不明的暗諜,還是師家那個粗鄙不堪的私生女師微微。"
牧荊的唇緊抿着,難以言語。
劉貴妃的口氣,彷佛是在暗示她,将師曉元這個名号"借"給牧荊用,是多麼天大的一個恩賜。
劉貴妃是如此想要将師曉元的名字安在牧荊頭上,這不得不使牧荊忍不住以為,彷佛隻要找到一個活生生的軀體,便能讓師曉元借屍還魂。
見牧荊始終不答,劉貴妃往前進一步:"牧荊,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與我合作?為何不肯做回師曉元?"
牧荊眼中沒有半點光。
這筆交易,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劉貴妃看出她興緻缺缺,緩了下語氣:"師曉元是第一琴師師衍之女,名聲響亮,繼續做師曉元于你最有好處。"
牧荊微吸一口氣,嗓音像被壓在喉嚨中,許久才擠得出聲,問:"什麼好處?"
劉貴妃講得很笃定:"師曉元出身正統,将來你的子嗣以母為貴,方能擡得起頭來。"
聽此,牧荊張了張嘴,而後讓微弱的聲音似沙一樣被風吹散。
沒有将來,何來子嗣。
牧荊眼中透出好笑的意味。
劉貴妃開始有些煩躁,俯下身,一雙豔麗的眼眸正對着牧荊麻木的神情:"你本來就是以師曉元的身分嫁給戟王,繼續做師曉元,有何不對?"
牧荊被迫正視劉貴妃的眼。
劉貴妃貼得很近,近到發絲拂在牧荊蒼白的臉上,近到牧荊清楚看見她眼底自以為遮掩得很好的意圖。
這意圖太過惡心,緻使牧荊本已見底的求生欲,陡然被激起。
這些人憑什麼高高在上,目無下塵,将她當一隻蝼蟻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