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之前,牧荊去了趟朝花苑。
朝花溪邊,桃樹映掩,京城最負盛名的酒肆,千日春酒香飄散,日日夜夜,弦歌不辍。
良辰,美景,佳釀俱備,怎能缺一個俊俏郎君呢?
于是慵懶趴在朝花苑二樓花杆的少船主,對面正坐着一位斯文俊秀的翩翩公子,手搖羽扇,姿容秀逸。
兩人說說笑笑,公子言語诙諧,調戲有道,少船主不時被逗得笑漪輕牽,眼波都柔軟了起來,手指頭也不自覺地搭上公子的堪比白玉的手腕。
周圍酒客紛紛飛來異目,心想着東海來的少船主真是懂門道,大齊男色不知她已品了多少個?
其實,青年公子是木槿裝扮易容的。
三年多前,牧荊曾問過木槿要不要與她一同離開大齊,木槿拒絕了。
她說,星宿堂是養大她的家,縱然她已經被幾個大人給弄得迷糊,但家就是家,她待得最熟悉的窩,待不了别的窩了。
人各有道,牧荊勉強不來。
但虧得有木槿在大齊,這些年來牧荊得以捕捉消息。諸如劉貴妃被軟禁在一處冷宮中,師曉元被戟王藏起,鬼星回歸星宿堂,都是木槿透漏給也如姜在京城的眼線,再由眼線書信寄回東海。
當年宮變最大的疑點,便是蕭震,劉貴妃,鬼星三人之間的角力──
劉貴妃與鬼星無疑站在敵對面上,可蕭震呢?
本來牧荊才不管蕭震怎麼看待宮變,可當也如姜透漏十年前蕭震追殺她,牧荊這才恍然察覺,蕭震在整個事件背後的态度,至關重要。
十年後的蕭震,還企圖要追殺阿娘嗎?她與阿娘是安全的嗎?
若蕭震支持劉貴妃,那麼蕭震理所當然要替劉貴妃報仇,兩人從前本就是夫妻。
可鬼星利用牧荊報複劉貴妃,若蕭震支持劉貴妃,他又怎能忍受鬼星回去星宿堂?
這些疑點,牧荊讓木槿去幫着查。
星宿堂每一個暗諜的檔案,在汲古閣皆有一份獨立的記檔。雖然這幾位大人物的訊息必然隐晦,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有機會窺探。
可隻要有任何隻字片語,便是一份線索。
木槿無奈攤手:"我查到的不多,堂主的記檔中沒幾個字。"
牧荊:"是什麼?"
"堂主的記檔隻寫着三個字──北境人,劉貴妃的更離奇了,空空如也,隻有一個杜若的圖樣。"
牧荊立刻自懷中掏出一隻孔雀青玉杜若簪:"你看看,是不是簪上的圖樣?"
木槿很是詫異:"對,一模一樣,這木簪打哪來的?"
牧荊:"劉貴妃贈與我的。"
這隻杜若簪,劉貴妃說是她家鄉之物,可吓退想傷害牧荊的歹人。
牧荊曾給鬼星看過,鬼星曾目露抑郁,言明是南方大澤來的。
劉貴妃假裝成東姨娘,卻送了一隻南方大澤的信物給牧荊,當時她還很納悶,懷疑這是什麼聲東擊西的招數。
現下木槿證明劉貴妃确實是南方大澤人士,牧荊便能做出一個合理的假設,那便是劉貴妃相當以身為南方大澤人自豪,就算是在欺騙牧荊時,也不肯改送一個東海島國的信物。
八成她斷定牧荊目盲瞧不出上面的圖樣來自南方大澤,也沒意料到牧荊真會拿着木簪去問鬼星。
然而,一個更大的謎團灌入牧荊腦中。
既然蕭震是北境來的,鬼星更是北境皇子,兩個北境人,為何要支持南方大澤的皇子──四皇子?
不是更應該支持有一半北境血統的戟王嗎?
宮變之後,牧荊清楚看見星宿堂内部的縫隙。
蕭震對劉貴妃的行動,并不一定知情,就算知情了,也不一定支持。從宮變的失敗來看,便可以得知,蕭震其實并沒有給予劉貴妃厚援。二十六名星宿公子,在宮外絆住戟王,絲毫沒有要置戟王死地的意圖。
大老遠趕到京城,卻隻是過個幾招,好生奇異。
倘若蕭震聯袂劉貴妃出手,牧荊根本不可能打敗劉貴妃,老早就沒命了!
然而蕭震為何不支持劉貴妃?蕭震不是一直都想讓四皇子坐上儲君之位嗎?
往昔牧荊始終以為日月堂視星宿堂為敵手,自然也反向推論,星宿堂也将日月堂視為對手。
可會不會從頭到尾蕭震壓根沒想針對戟王?
一個北境來的間諜之王為何要對同為北境人的青妃之子下手?
可能的原因是,劉貴妃身為蕭震的妻子,進宮卧底之後卻不小心懷上皇帝的兒子,蕭震被戴綠帽自是不悅,然而副堂主的兒子當上皇帝,将權力牢牢在握,不是比支持戟王來得靠譜?
可若牧荊是蕭震,絕不會顧此失彼。明明可拉攏戟王輔佐四皇子,為何偏偏要折斷戟王的羽翼?
衆所皆知,戟王向來隻勤懇辦事,無意奪權,這樣的人不正是帝王最愛的嗎?
應是劉貴妃隻想南方大澤的勢力獨大,欲排擠北境勢力,因而自作主張策反了孟紹,誤使得戟王将星宿堂視作畢生宿敵,反倒創立了日月堂,處處掣肘星宿堂。
可這些仍舊不能解答,蕭震不支持劉貴妃宮變的疑惑。
謎團重重,牧荊腦筋糾結成一團,千日春的醇香也不能緩解。
牧荊便問:"鬼星回去後,蕭震待他如何?"
木槿:"沒什麼變,一樣。"
也就是說,蕭震不曾因劉貴妃的事,怪罪過鬼星。
兄弟之情,與夫妻之情,蕭震選擇了前者。這麼想想,劉貴妃确有那麼幾分可憐之處。千般算計,将幾個男人玩弄于股掌,最後卻落得什麼都不剩。
她以為她從嫁給一介琴師,再到成為星宿堂堂主的妻子,最後攀上帝王床榻,步步為營,最後再将希望寄望在兒子身上。
這一個一個的男人,都是她通往無極巅峰的梯子,可她到底有沒有想過,她内心真正渴求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