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此，牧荊輕抿起唇笑了。
程女官的話沒在牧荊的心上掀起波瀾，此時她的心湖是晴日的大圓塘，平靜無波。
她甚至覺得好笑。
秦子夜隻要她，她要因此感激涕零嗎？他可曾來問過她，她非他不可嗎？
他非她不可，可若她不要他他又能怎樣，一輩子不再娶妃嗎？
他可是坐享權勢的皇子，權勢不是憑空掉下來的，若他不娶妃開枝散葉，要如何繼續享受富貴？
現在說一句此生隻要王妃當然輕而易舉，可再過幾年，牧荊才不信秦子夜能繃得住孤家寡人的寂寞。
她在心中謝絕他的癡心，她真心希望他早日尋到一位好王妃，看他孤伶伶的可憐樣，她确實有那麼點不忍。
回屋就寝前，牧荊思及一事，好意提醒程女官。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給殿下的香藥解方，能讓殿下心情變好，胃口舒展，一個男人一旦飽暖便會思□□，你懂我的意思吧？＂
香藥用于食補，促進的效果是全身性的，不會隻補其中一處，不僅食欲，其他處的欲望也會生猛，牧荊是在提醒程女官使用香藥需适可而止，見好就收，别看主子心情好，便樂得餐餐皆讓他服食。
程女官雲英未嫁，明顯一知半解的樣子，可牧荊也不好再多作着墨，隻是道：＂你若不知如何拿捏，那就一日隻服兩餐，如此殿下思緒便不會過于雀躍。＂
誰知程女官竟愣愣地反問：＂雀躍不好嗎？＂
牧荊跺腳！
這個程女官，平常看着聰明，怎麼在一些事情上卻如此遲鈍？
牧荊闆起臉，正色：＂殿下貴人事多，尤其杜玄之亂需得他頭腦清醒，若是心緒起伏過大，如何能靜下心來籌謀呢？＂
程女官認同，點頭：＂少船主說的有理，小的明白了。＂
－
一夜飽覺醒來，戟王精神份外地好。
他當然記得自己昨夜又夢魇，可這次很不一樣，他活過來了。
先前幾次夢魇輾壓幾乎要去掉他半條命，他在夢裡懷疑他就要死了！
可這一次他睡得極好。
大概是他将道歉宣之于口，縱然他想傾訴的那個人聽不見，可哽在肚子裡的話終于吐出來了，終歸是舒暢。
他素來高傲，性子不好，唯有太子敢指着他鼻子罵他，除了王妃，他亦從未對誰道過歉。可往昔就算是在王妃面前，戟王也不一定能低下頭。心中縱然過意不去，嘴巴硬的他卻說不出對不起。
說出來了，壓在心頭的石頭倒是移開。
于是早膳與午膳戟王用得極好，本來吃着粗陋難以下咽的野食，卻突然有滋味了。程女官不知讓人加了什麼，裡頭似乎有着沒聞過的異邦草藥香氣，激起戟王頹靡已久的食欲，胃口大開。
可鄉郊野外之地，何來異邦草藥？
戟王對下腹之物素來謹慎，心生疑惑，便喚來程女官問話，程女官不敢有所隐瞞，老實交代。
＂昨夜殿下夢魇，少船主取來荜澄茄，丁香，攀蜥，孜然幾種香藥，吩咐小的加在膳食裡，可助殿下恢複食欲，振奮精神。＂
戟王漫不經心地撩起眉：＂本王看上去很沒精神？＂
程女官一噎，避重就輕地道：＂殿下被夢魇折磨，确有幾分驚險。＂
戟王頓了下，想到一件要緊的，便下令：＂你去喚少船主前來，本王有事要問她。＂
出發前牧荊已同意此行聽從戟王調遣，于是戟王一遣人喚她，她隻能乖乖地來到他跟前。
戟王慵懶地問：＂聽說昨夜本王夢魇時，你在身邊？＂
戟王看似平淡的眉眼間有些煞氣，于是牧荊小心應對：＂是，殿下。＂
戟王凝眸審視她，眼神透出危險的戾氣。
正在戟王心中掂量的是，他可曾講出關于鏡子與灰藍眸色的夢話，湊巧被她聽見了？
老頭子雖不在意養了好多年的皇子并非親生，但于皇室而言，三皇子非大齊人絕對是個天大的醜聞！
戟王并不在意被言官撻伐，被政敵恥笑，他早就做好卸下皇子的尊貴貶為庶民的心理準備。
他怕的是，若他的身分被有心人拿來作文章，朝政将掀起驚天駭浪。
尤其北境那邊的皇族，若以奪回北境皇子的理由引發又一場戰亂，緻死人民死傷，那麼戟王無顔面對兩國百姓。
是以他不允許有人窺見這個秘密。
誰窺見了，就殺去誰。
于是戟王淡淡地問：＂本王夢魇時會說夢話，你可聽見本王在睡夢中說了什麼？＂
牧荊深知眼前男人精明無比，不動聲色隻是表象，實則心中正盤算着要不要殺了她。
他極度軟弱脆弱，幾乎要死掉的模樣被外人一覽無遺，他覺得丢臉了。
少船主雖是使者殺不得，但整些手段折磨她，他還是下得了手的。
然而她不能說大實話，但也不能全然不說實話，否則男人會起疑心。
于是牧荊低聲地道：＂我聽見殿下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戟王耷拉着眼皮，口吻極其冷漠：＂就這樣？＂
牧荊做出回想的模樣，認真答：＂殿下昨夜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可喉嚨不知被什麼鲠住，難以開口，是以我确實沒聽見殿下的夢話。＂
戟王視線看向程女官，後者略颔首，表示牧荊沒說謊。
戟王看回牧荊，她臉上的黥面實在是過于高超的面具，完全掩飾住她的神情，簡直看不出任何破綻。
或許，她真的隻聽見他說對不起，其餘别的什麼他不曾脫口，她自然無從得知。
戟王揮了下手，讓牧荊退下。
而後他口氣嚴厲，吩咐後頭的程女官：＂以後本王夢魇，别再讓任何人靠近，你也一樣，否則聽見什麼不該聽的，本王要你們的命。＂
＂屬下遵命。＂
－
接下來的幾日，因為食用香藥而益發精神的戟王，馬不停蹄地趕起路來，牧荊自然得緊跟着他。
他騎術甚佳，體力充沛，不知疲憊，牧荊隻能看着他高直健勁的背影，努力跟上他的速度。
一路上，戟王除了與程女官及丁齡交代幾句，或與兵部的人讨論兵陣，其餘時刻不大搭理牧荊。
其實這樣挺好，她知道他太多秘密，面上卻得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閑話扯多了難免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