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火火。
這昵稱用膝蓋想想都知道是誰。
幼稚死了,明厘在心裡唾棄了一聲。
遊燦應該是聽到了她和媽媽的對話,記下了手機号,才能順藤摸瓜找到她的微信号。
她點了同意的按鈕。
時間已經到了淩晨12點,估計人早就睡了。
遊燦的頭像果然是那隻橘貓,戴着眼鏡趴在書本上。也就是上次數學題解不出來,外援頭像那隻橘貓。
她當時還覺得那頭像可愛,現在橘貓頭像就在消息列表裡,明厘覺得十分狗血。
和他懶散吊兒郎當的人設不相符,遊燦的朋友圈非常精彩,生活氣息滿滿,光風景照片就占了大半,霧裡山城,首都紅旗,江南園林……足迹遍布天南海北。
最新的一張照片是上周剛拍的,海邊夕陽圖。
大海碧綠,半塊夕陽隐匿在海面之下,灑下的餘晖金黃,視野廣闊無垠。
她隻看了一眼就認出,這是海城那片著名的玻璃海。
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圖片配的文字很短:一遊。
再往下,配字也很單調:遊。一遊。遊到此。到此一遊。
……
照片不少,她翻了好幾次都沒到底。
不得不說,遊燦的拍照技術還不錯,她從小玩相機,看到照片就忍不住分析構圖。
他的照片大多構圖簡潔,但色調鮮豔明亮,透着滿滿的生命力。
除了風景圖,還有些數學書的照片,她好奇地放大,大部分是有趣但很偏的難題,國内外都有。
從朋友圈就能看得出來,這人生活非常豐富多彩。
夏天趕海,潛水,打球,看煙花。冬天滑雪,爬山,卡丁車。
相比之下,明厘的朋友圈貧瘠像荒草地。
每年隻有生日那天固定會發一張無聊的風景照。
她自認為是個能量極低的人,具體表現為:看到這類活力滿滿的照片就想劃走,和精力旺盛的人說幾句話,就像跑了三千米一樣精疲力盡。
按理說,遊燦這類高能量擁有人,是她最避之不及的人。
但事實是,她沉迷在他朋友圈的小世界裡,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淩晨一點。
她趕緊退出,準備睡覺,順便又檢查了一遍明天早上四點半的鬧鐘。
不對,是今天早上。
明厘迅速閉上眼睛,試圖進入睡眠。
但有時候越是想努力睡着,大腦反而越活躍。
臨睡前看過的幾張照片在她腦子裡揮之不去。
海城,上周,是去參加競賽考試了吧?
她之前也報名了,但決定放棄競賽後,就沒再關注了。
還有上個月,雲州的照片,也是為了考試吧,她也沒去。
她倒不是羨慕他能到處旅遊。這幾年,為了考試,她也去了不少地方,集訓、比賽、上課,寒暑假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但她隻覺得疲憊。
去新城市,也就意味着水土不服,吃不好睡不下,意味着路途遙遠,動車飛機颠簸,意味着殘酷的考試或是壓力集訓。
她是個沒法兼得的人。
不像遊燦,邊考試,還能邊享受。
明厘翻了個身,心裡泛起一股遺憾。
她忙着悶頭趕路,走馬觀花錯過了沿途風景,身體上收獲了疲憊,心靈上收獲了空虛,筋疲力盡,卻依然沒有走到頭。
大人都說,她是個有天賦的小孩。
但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天賦到底是禮物還是枷鎖。
她埋在數學題裡心态崩潰時,旁人一句失望的歎息,就能将她打入冰冷地獄。
天才犯錯,比普通人更加難以饒恕。
明厘又翻了個身,何況哪有什麼天才,她就是個普通高中生,今年16歲而已。
*
明厘被公交車内的暖氣烤得暈暈乎乎。
她坐在角落處,靠着窗戶,随着啟動刹車,頭一晃一晃。
今天早上吃飯的時候,明岚過來問她,覺得林叔叔怎麼樣?
明厘心不在焉喝着稀飯,說挺好的。
她四點半起來學習,這會已經有點困了,明岚說的什麼客套話也懶得聽,臨走前又做了杯咖啡,一飲而盡。
也許是咖啡還沒開始發揮作用,上了公交車,她頭腦有點不清醒,少女的惆怅就如漲潮般緩緩襲來,層層遞進。
媽媽小時候家裡窮,她性格要強,硬是憋着一股勁讀完了研究生,那個年代的碩士研究生含金量巨高,她風風光光嫁給小老闆的兒子,半隻腳邁進豪門。
婚後兩個人和和美美,爸爸背靠家業,平日就養花釣魚,媽媽當了幾年數學老師,拿死工資,打卡上下班,但她覺得憋屈,平平淡淡一輩子走到頭有什麼出息?
于是毅然辭職,下海創業。
明厘特别佩服媽媽的一點,目光長遠,早在九十年代就看透了老師沒出息。
一個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女強人,一個是在家裡懶散不上進的富二代,從懂事起開始,明厘就覺得他們離婚是必然的。
但等到真離婚了,她就抱着他們什麼時候能複合的幻想。
起碼今天之前,她都沉浸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中。
如果今後家裡真的要多一個叔叔,不,還有叔叔他兒子,她不知道和明岚相處的平衡點是否會被打破,她是不是還要分出精力來應付那兩個男的。
明厘閉了閉眼,為什麼高中生要面對這麼多煩惱?
在學校吃苦就算了,回家還不得安甯。為什麼生活不能像數學題一樣有公式呢,代入數字,得出結果,真有那麼簡單該多好。
一連串少女的惆怅驅使她打開手機,給親愛的小姨發了條消息。
小明:小姨,你在上班嗎?
小姨回的很快,沒有發文字,而是發了一段視頻,三秒的視頻。
國外深夜的酒吧裡,她小姨正埋在燈紅酒綠之間,視頻裡除了炫目燈光和吵死人的音樂,什麼也看不清。
明厘歎了口氣,打算自己消化這些情緒。
接着,小姨就撥過來一個電話。
“小厘?大早上的,你又逃課了?”
電話那邊稍微清淨了,但喧嚣依舊很明顯。
明厘把耳機戴好,無奈道:“我沒有,這個點國内還沒上課呢,我正在去學校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