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丁遙遙地投來視線,昆古尼爾停留于半空。
路明非放下了深陷發間的手。
他的聲如金鐵嗡鳴。
“逆臣。"
·
“您并不是毫無希望。”守夜人将目光下放在倒背如流的色情雜志上,努力不去注視對面的存在,“三位一體中聖靈無需身體。”
“可我找不到他。"路明非低低地說,将面孔埋在雙手中,簡直像鴕鳥,他本該是這樣懦弱的性格。
難以想象這樣的家夥四十八小時進入了奧丁的尼伯龍根,四十五小時後沐浴着同族的死亡走出,在所有人惴惴不安時不負衆望地闖進了密黨,将參加當年圍剿行動的家夥撕成碎片。那一片光潔的額頭覆蓋着各色的血,其下的黃金瞳威嚴,兇暴而森冷。
守夜人知道必須安撫好路明非,抛開他的那點私心,他也得為卡塞爾的學生負責——尤其是青春活力的女孩們。
"他的龍骨十字融入了嗎?"守夜人慢慢問。
“是的。"路明非的面色是慘白的,他回來後一直如此,“副校長。"
辦公室内一時寂靜無聲。從未有過龍類吞噬至親後将之成功複活的先例,龍王也不行,龍王更不行。
"我忽然多了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比如更為強勁的時間零将時光倒流,又或者我切割下自己的心髒,他從他的龍之心中複蘇。"路明非的嘴唇快速顫動,吐露趨向瘋狂和絕望的内心,說話的風格有些像路鳴澤一一吟遊詩人的語調。
"不。"守夜人連忙否決,臉上的肉在顫動--尼德霍格自取滅亡固然皆大歡喜,但他在此之前必将作出極端的行徑,像每一位曆史上精神失常的暴君一樣,他不希望這種事發生。
何況他是路明非。
“事實上他已經死亡過了。"守夜人劍走偏鋒,“那座山峰見證了尼德霍格的隕落,但這隻是讓他失去了龍的身體,就像諾頓。他依然可以反複纏繞在你的生命中。"
路明非強壓下悲傷和憤怒,昂熱的梨花木桌逐漸開裂。
"他沒有留下龍骨十字,蘊含精神的部分也沒有被提煉出,他還活着,在我們都不知道的角落。”
“可是我把他弄丢了,對嗎?"路明非說。
“或許他留下了線索。”或許沒有,守夜人咽下會激怒他的話,“這要問其他人。"
路明非窩在椅子上很久,久得紅茶似乎都要凝固,久得暗暗關注的密黨和校董會心驚。
“謝謝,副校長。"路明非雙手抱着那杯涼透了的紅茶,歉意地笑笑,"放心,卡塞爾是我的母校。"
卡塞爾追捕過他,圍獵過他,卻也幫助過他,在他頹喪得像一隻被踹出家門的小狗時接納了他,他--
……好吧,并不是因為這個,路主席沒有這麼寬宏大度。
但很多他珍視的人都生活在卡塞爾中。
他如何能對他們的母校動手。
“再見。"路明非說,像一滴墨水逸散在海洋中那樣消散。
·
他的雙翼掃過世界,無果。
找不到。
找不到。
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看來還是要靠人力。
水銀在被腐蝕出凹槽的青銅中流動,蜿蜒交織如群蛇搖擺,讓人望上一眼就頭暈目眩的繁複。失傳的煉金法麼安靜地在他腳下運轉,靛青的血液滴入其中,沸騰了重金屬。
他剝離的血肉在言靈和煉金的雙重作用下熔煉為一體,呈現出幼龍的形狀,呼吸溫熱而有力,栩栩如生。
他掐着幼龍的脖頸如掐着一朵小花,即便如此後者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如同木偶。
他可以從塵埃中仿照生命,卻無法憑空捏出已不再的靈魂。畢竟他的至親隻有路鳴澤,其餘的哪怕基因相同也不過一團肉與鱗。
路鳴澤是“奇迹”,不可複制,不該誕生。
他握住了自己的脖頸,又無法抑制地想:
除非有備份。
可路鳴澤的龍骨十字在他腹中,暴增的力量意味他的身體已提取出其中純粹的元素,又哪來的備份?
·
"老闆娘。"蘇恩曦鎮定自若地稱呼,零動作一頓,酒德麻衣差點噎住。
路明非也愣住了,遲疑地問:“我們的身份沒互換吧?"
他這幾天睡得少,眼底一篇鴉青,看人也恍恍惚惚的。
“高天原是老闆的惡趣味。”感情她現在還被當做老鸨,蘇恩曦想翻白眼,“鬼知道那家牛郎店花了我多少冤枉錢。"
黑金天鵝當初的英姿浮現在路明非腦中,牽扯出的記憶包括那恐怖的300多個真實身份和酒量,勉強拽回了人氣:“你老闆?”
日本哪位富貴小姐想泡恺撒?
"你弟。"蘇恩曦說。
哦,那就是來泡他的。
路明非被空氣嗆到,一時間悲哀都散了些:“他讓你買下的這家店?"
方便之後順理成章地說“哥哥我一次買你三小時能打折嗎?”“哥哥你就像妓院裡純潔的處女"嗎?
"嗯。"蘇恩曦點頭。
路、鳴、澤。
不過你的評語是座頭鲸肺腑之言。”
路·楚楚可憐的稀世珍寶·小櫻花·明非:……
"他有留下什麼東西嗎?偶爾,不,經常中二又神經兮兮地擺着那副論調的時候。”
蘇恩曦側頭看零。
老闆的貼心小棉襖上前,打開提着的箱子。
半米寬一米長箱子裡墊着絲絨,絲絨上隻嵌着一朵花,已然枯萎,零将箱子攤開,舉到路明非眼前。
“北極罂粟。"零的神色終于柔和了些許,“它每一次死亡都是為了新生。"
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
路明非摘走了生在絲絨中的花。
“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酒德麻衣問,“老闆的産業薯片妞整理了清單。”
"不用,謝謝。"路明非說,“我打算回卡塞爾。”
"什麼?”酒德麻衣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他回來的時候如果有記憶,我恰好在最醒目的位置;如果沒有記憶,我就在他人生必将走過的站點逮住他。"路明非微笑,一如曾經的路鳴澤。
三人對視,蘇恩曦舉手:“您要成為校董麼?”
還可以這樣?
"好。"
·
路明非不知道這是否為備份,他将花湊到那具會呼吸的屍體邊,毫無動靜。
半晌他收回這枯萎的生命。
他原本就不相信備份會撞到自己手裡,去卡塞爾不過麻痹人的伎倆--他是“友好"且“不再崩潰"的。
但總存奢望。
奢望世上出現“奇迹”。
絕望凝結成的惡龍雙手合十,天光洩入教堂,打在他身上,照亮了煉金矩陣,純潔虔誠如聖子。
木偶般的幼龍随他的心意化為人形,五官精美稚嫩,路鳴澤的翻版。
假以時日路鳴澤回來,這就是他複生的後路。
他以血為他勾勒真名為“澤"。
·
第一年路明非将北極罂粟放在自己的血液中,一年後還是枯萎的。秉持不浪費的原則,他将血液全喂給不能反抗的澤。
第二年路明非吸取教訓,親手調配了營養液,差點把本就枯萎的花弄碎。不信邪的路明非将營養液灌給澤,沒有發生任何病變,果然是北極罂粟自身的問題。
第三年路明非痛定思陳,選擇清水和少量無機鹽,花的時間凝固在了枯萎的狀态。他将它插在澤耳邊做裝飾。
第四年路明非擺爛了,将花插進了營養快線中,起身去了網吧,打算來把星際。
他褪下路校董和尼德霍格華美的外衣,對着鏡子貼上蝴蝶黑的美瞳,眨眼間仿佛穿越時光,魔鬼依舊緊随客戶。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
他走進過去走進的網吧。
網吧裡充斥着迷亂的煙霧,尼古拉丁摧殘着人的□□和精神,他随意找了個地方坐下,登上被自己遺棄的賬号。
他的目光忽而生了根。
好友列表裡紅點閃爍。
【夕陽,你上來啦。】
是…路鳴澤? 還是路鳴澤?
路明非呼吸陡然急促起來,用慣甩腕流的右手顫動。
他一字一字打下【小魔鬼】又删除,不知如何回話,隻是将頭像調整為了北極罂粟。
【夕陽,回頭看,在燃燒呢。】
路明非下意識地轉頭,門外一片绯紅相連,是攏住火光的燈,他後知後覺今天是除夕夜,但空無一人。
【電子幽靈原來是存在的嗎?】路明非回話。
【不是電子幽靈。】
路明非看完這行字,耳畔接受到了溫熱的氣流。
“哥哥。"他低頭對他說,"除夕快樂。”
“劣勢贈品制造商離我遠點。“路明非兇兇地吼,一個起跳狠狠擁住了路鳴澤,後者身體彎折。
“輕點啦哥哥,這幅身體很脆弱。“路鳴澤歎氣。
路明非放輕了力道,但絕不松手,他細細地感受着路鳴澤的心跳和呼吸,緩慢卻有力,一下一下安撫他将要張開的骨翼。
他顫抖着感受他的生命。
路鳴澤的發蹭過他的臉頰,這一次的吻不再是空氣。
這一下讓路明非回想起了他死前告白的過分行為。
他想出了絕佳報複方法,幽幽道:“路鳴澤,我不是戀童癖。"
重開後身體隻有十三歲并且外貌最多長到十五六歲的路鳴澤:.....
"哥哥,你可以是。"
【後記】
1.路明非一回家發現漂在營養快線裡的罂粟花活了
2.路鳴澤看見路明非給自己準備的身體“澤”看上去最多五歲後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