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沒關緊,虞貞感到腳底鑽來一絲涼氣,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剩一半掩在他的腰上,他的腳伸在外面,洋流裡泡過似的,一點活人的溫度都沒有。
電話鈴在耳邊炸開,虞貞把腳縮進了被子裡,依然趴在床上沒有任何動作。
手機又孤寂地響了會兒,虞貞才睜開眼睛,伸手去撈,是母親來的電話。
虞貞的鼻子壓出了一道痕迹,頭發卷了邊,屋子裡涼得他打寒戰,把被子拖上來,裹住自己,虞貞壓着胳膊朦胧地說:“喂。”
他睡意沒散,那頭的人也聽得出來。
“還沒起?”
母親的聲音很久沒在耳邊響起,虞貞有段日子沒跟家裡聯系,人不聯系感情就會淡化下去,親情也不能幸免。
虞貞表現得生疏:“什麼事?”
原本很任性,年少成名,頗有傲氣的虞貞,家道中落以後他被母親一耳光扇進成人的世界,變得得體了,也和家裡人的關系疏離了。
父親病危的那段時間,虞家上下每個人都負重前行,沉默寡言到一天說不上一句話,每個人都是愁容滿面的,那樣的日子下,馴服了虞貞身上的稚氣與野性。
懂事乖順沉穩責任等等一系列成年人該背負的東西,爬上了虞貞的肩。
家裡以往打電話來就是要錢,母親不會直接說,會說父親病的有多重,又做了什麼醫療手段,花了多少下去,虞貞會直接問目的,直接能省掉很多麻煩,他也一直這麼做了。
“沒事,”虞母在電話裡問,“怎麼還沒起?十點了。”
虞貞頭昏腦漲,閉着眼睛,悶悶地說:“昨晚上弄得有點晚。”
“工作太累了嗎?”母親關懷道。
“不是,最近狀态不好。”他确實狀态不好,可他不會向外人表現,在朝海也沒有許多的朋友,他習慣了把心事悶着。
“注意休息,你不能有太大壓力的,不好。”虞母叮囑他。
壓力這東西有沒有又不是人能說的算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誰多多少少沒點壓力?怎麼平衡壓力比完全消解壓力要來的實用得多,可是在絕對的心理壓力面前,一切都是無用功。
虞貞早就試過。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虞母又問:“去看心理醫生了嗎?”
聽母親的意思,電話恐怕一時半會挂不了,虞貞從床頭拆出一支煙來,打火機的聲音清脆,細支香煙捏在手裡,一口下去神清氣爽,虞貞方有點清醒:“我又沒病,看什麼心理醫生?”
虞母的聲調低了幾分:“阿貞,不要跟媽媽賭氣,我知道那個也是病的……”
“我沒病,”虞貞的聲音嚴肅,想到母親該是怎樣的神色,他又嗓音一軟,話鋒一轉,“爸身體怎麼樣?”
虞母說:“他身體有好轉了,我們現在更擔心你。”
虞母欲言又止。
薄荷味聞久了神經會痛,虞貞沒有早起抽煙的習慣,不過他最近抽煙抽得确實有些頻繁,他在心裡默默制訂了新的戒煙計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身強體健,吃得下喝得下,日子很痛快。”
虞母的聲音依然充斥着憂慮:“阿貞,媽以前是不懂,媽現在知道它是個病了……”
“我沒病,我再說一遍,”虞貞的分貝低了幾分,“您照顧好爸就行,不要管我的事。”
虞母無話可說了。
虞貞抽完煙,靠在床頭,他不想跟母親生分地說話,可母親年紀大了,喜歡唠叨同一件事,他不想提的事。
知道母親會多想,虞貞又故作輕松地跟母親聊了些家長裡短,從聲音中判斷母親的情緒好轉後,這通電話才順利收尾。
煙灰有些落在了床鋪上,屋子裡亂糟糟的,珠鍊掉在床腳,濕了的兔子和污髒的内褲丢在地闆上,虞貞看了一眼,想着待會的大掃除該從哪兒入手。
他又在床上靠了會兒,轉頭凝視窗外的天,陰天,沒太陽,情緒容易低落。
虞貞沒有吃早飯,由于起的太晚,瑜伽也沒有做,他一早就開始大掃除,好在有機器人的幫忙,他能省了絕大多數的體力活。
洗漱之後,虞貞看到床頭的相機,他把相機拎在手裡,照片導進電腦,虞貞在桌子前坐了下來。
有幾張是正在接拍的服裝合作,角度不錯,可以留下來,但大部分還是删除了,虞貞删除那些不雅照沒有任何猶豫,手指頭按得果決,很快把照片全部清空。
昨晚上的畫面在腦海裡反複回蕩,虞貞靠在椅子上,手指抵着太陽穴,神經脹痛。
他去熬了一碗粥,白粥無味,喝下去沒起到什麼大用,除了身體暖了些,也沒别的了。
下午三點鐘,虞貞在家裡修圖,秦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虞貞沒接,他不認為自己跟對方還應該有什麼牽扯,于是晾了第一個,緊接着第二個打進來,秦倍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他的手機号,直接打了進來。
虞貞沒有再無視,選擇了接聽。
秦倍明晃晃地說:“能見面嗎?”
虞貞沒太反應過來,回應得有些遲鈍,“嗯?”
他是個熱情的人,又是個絕情的人,全取決于他今天醒來的狀态,虞貞知道我行我素的性子不好,他在改,隻是結果和那白粥一樣,收效甚微。
秦倍聽不出什麼貓膩來,了當地說:“我想跟你見個面,我在你樓下。”
虞貞擡頭往窗前看去,他走到窗戶前,竟真看到了桂花樹旁的身影,不過秦倍沒有發現他,樓層太多,窗口密密麻麻,他尋不到虞貞的蹤迹。
“你來我樓下做什麼?”虞貞盯着那道身影,秦倍單手插着口袋,站在那兒,看起來無比虔誠。
“有些話可能沒說清楚,我覺得我們還需要再談談。”秦倍說:“方便嗎?”
閉門羹嗎?虞貞還沒有絕情到這個地步,而且本來他就沒好好地跟對方告别,虞貞答應了,“給我五分鐘。”
收拾完自己以後,虞貞出了門,他沒拿車鑰匙,因為沒打算開車,他今天心情不佳,狀态很差,放縱之後的報應,不适合做出任何決定,也不适合握方向盤。
他以往會歇在家,等到心神歸位,再去幹正事。
但秦倍的出現打破了他的計劃。
虞貞是搭電梯下來的,他身上軟,沒力氣,秦倍也看得出他不太歡喜的樣子,問他是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