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幽歎,“缱夢,你何苦騙她呢?”
“……眉娘。”
鬥篷帽檐掀起,熟悉的眉眼無半分妖娆,短短時間,判若兩人。
夜風吹來透骨涼意,幽黯的小巷前後無光,似隔絕于世。
缱夢提起唇角,噙起三分無奈的嘲弄。
“非我騙她,是有人,不想她知曉。
既入樊籠,知道得晚些,總能少些痛苦……”
一路無言,直到入了那片燈紅柳綠,眉娘立住,回身,神色漸生哀傷。
“現在如此,那,以後呢?”
娉婷而立,身後燈火缭繞,耳邊情語不休。
嘈雜,旖旎,醉生夢死……此處,乃整個洛城最大的秦樓楚館。
名曰,盼君樓。
身若浮萍心飄零,思君不見君,盼君歸來盼君憐。
更盼,與君長相守,莫負相思意。
軟語織就虛假的夢,隻是不知陷入其中的,究竟是訴情人,還是憐情人。
暗色鬥篷挽在臂彎,绫羅飄蕩,缱夢望向東面皇宮所在,眸光悠遠,如越山海。
“以後?”
“……我們這樣的人,何來的以後呢。”
“眉娘,你不曾親眼見過她,不知她的容貌,有多美,不知她的身子,有多惹人憐,也不知,她的性子……”
有多單純。
她又如何,狠得下心。
.
月樓。
翹腳飛檐栀燈亭亭,燈下蜿蜒曲徑盡頭,一片水霧氤氲。
“阿荼!”
剛在湯池洗淨,恢複了些力氣,阿瓊便忙忙揚聲,提裙赤足奔出。
笑靥純粹而燦爛,“阿荼快來,今兒個飯食可豐富了,還有你愛用的金鈴炙!”
偏房隻點了一盞燈,昏暗壓抑,阿瓊似誤入九幽的仙,滿身錦繡繁華,白皙的皮膚仿佛會發光。
她握住一隻手就要拉出去,那隻手往回縮了下,輕柔掙開,無聲打手語。
【奴婢不餓,娘子忙了一日了,快些用吧。】
“哎呀,正因如此,今兒飯菜也多,我一個人哪裡用得完,好阿荼,你便來吧。”
阿荼清秀的眉眼彎起,死氣沉沉的目光落在阿瓊身上時,才顯出幾分鮮活。
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被阿瓊拉走,主屋濃香依舊殘留,阿瓊将窗扇大大敞開,長舒口氣。
“缱夢說今日過了,往後幾日便不來了,咱們用了飯食,還得想想之後如何過呢。”
阿荼點頭,看着她姣好的側顔,眼眸深處,漸暈出濃郁的哀傷。
服侍娘子用了飯食,拒絕着拒絕着還是被摁着吃了個撐,阿荼拾掇好桌案床榻,過落地罩入了隔間。
阿瓊茶酣飯飽,半倚在窗邊軟榻,歪着腦袋,手中吊着阿荼慣戴的景天墜晃來晃去,腳尖翹起,悠然地蕩。
蠟淚堆疊,忽而擡眸,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阿荼?”
微曳的燭光下,阿荼緩步而來,手上捧着的物什紅得耀眼,并粼粼金光隐約流轉。
阿瓊自小隻在月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未見過這般奪目的色彩。
“這是何物?”
手撫摸上去,料子格外滑潤,刺繡精美絕倫,是……一件衣裳?
衣裳被放在案幾,這回阿荼沒有比劃手語,而是取來筆墨,寫下兩個字。
阿瓊湊過去,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嫁,衣……”
阿荼看着她,點頭,分明笑着,卻像哭了。
手語艱難,指尖發顫,【娘子記不記着,奴婢曾與娘子說過,女子,早晚是要成婚的。】
阿瓊不懂阿荼的眼神,本能依言思索。
“記得的,阿荼說過,若以後得遇良人,不離不棄,愛我護我,就算我闖禍犯錯亦無絲毫遷怒,便可真心相付。”
阿荼呼吸一顫,幾乎說不下去。
閉目,搖頭,【是,是另一樁……】
阿瓊眨眼,“另一樁,什麼呀?”
阿荼手上比劃的模樣幾不成形,【世上,女子婚姻大事,多,身不由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隻待,天命……】
垂憐。
雙手被阿瓊握住,她的手覆在上面,白皙如玉瓷,天雕地琢。
峨眉稍蹙,“阿荼,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是,有人為難嗎?”
淚從阿荼眼角滑落,阿瓊急忙去拭,“你别哭嘛,你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阿荼又搖頭,咬唇,接着方才的話。
【娘子,夫人為……為你尋了門親事。
這,便是你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