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内,數不盡的燭火燃燒着,火苗靜谧地連成一片,鋪滿了視野,像一片溫順的火海。
牆壁密密麻麻刻滿了佛經,梵文被燭火反映出不盡的金芒,托起空中浮塵,滾動跳躍,再緩緩落下。
好似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不屬于人間的世界。
震撼如灼漿自天靈灌入,讓阿瓊一時忘了動作。
“阿瓊……”
阿瓊身子一顫,往屋内紗幔隔斷那一頭看去。
是,在喚她嗎?
心底的擔憂蓋過顧慮,她跨入門檻,尋着聲音的方向,輕聲喚,“聖僧?”
屋内檀香異常濃郁,因燭火熏烤染上縷縷灼熱之氣,浸出一室暖溺。
紗幔無風而動,間隙間隐約望見内裡的蓮花榻,榻上端正坐着的僧人雙目微垂,看不清神情。
看見他好好的,阿瓊懸着的心放松下來。
看來那一日,果真是她看錯了。
頓住腳步,“聖僧,今日冒然至此……”
話語出口,忽覺着有些頭暈,一瞬竟忘了自己想說些什麼。
身子不受控地晃了晃,她狼狽地擡起頭,視野飄忽着,艱難落在窗邊的博山爐上。
薰煙袅袅,腦海裡有一個聲音響起。
你忘了來之前,是想做什麼了嗎?
這般輕易就放棄,來日,當真不會後悔嗎?
這,已是最好的機會了。
阿瓊模糊地憶起,這些話,好像是曾經缱夢訓誡誘哄她的話。
心底掙紮着,又止不住地附和。
聲音又響起。
阿瓊,莫要忘記了,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阿瓊倏然咬唇,難受地蹙緊眉頭,面上的酡紅愈濃,呼吸間帶着滾燙的氣息。
這,究竟,是怎麼了……
一面慌亂地想轉身逃離,一面又腳尖向前,到他身邊的渴望不斷攀升。
阿瓊,你在怕什麼呢?
叩問的話語,漸漸分不清是記憶裡缱夢的聲音,還是她自己的。
……順從自己的心,順從自己的欲念,人生苦短,有些事,錯過了,或許,便是永生之憾。
今日,隻有你與他,還是在如此遙遠清靜之地,就算他不肯,也還有餘地。
還是說,他對你的恩情,你往後,再不打算報答了?
提起恩情,阿瓊怔然。
是啊,過了今日,她又從何處尋時機向他說明自己的心意呢。
他們來洛城的時日不短了,或許不日便要離開,如果又如這幾日一樣,她見不到他……報恩的事,如何能假他人之口。
恍神間,眼底不覺染上淺淡的胭脂色,清明沉寂下去,再難浮起。
偏瞳眸愈顯澄澈,如褪去所有俗世的苦痛與顧忌,回歸初生,隻循最本真的自我。
忘了時空,擯棄因果。
隻有眼前。
許久,眉目漸漸沉靜下來。
擡手,認真得同往日缱夢來時一樣,一點點解開最外的罩衣,輕擡玉足,緩緩往帳中行去。
衣衫自肩頭滑下,散落在地。指尖順着滑下,捏住了腰間的系帶。
玉骨冰肌,雪巒纖腰,一步一婀娜,風情萬種。
曾在夢中回想了千百遍的,僧人聖潔玉曜的容顔,随着步伐,到了眼前。
聖僧……
“相,曜。”
心裡念着聖僧,說出口的,卻是他的名字。
和,說不出口,在心裡愈綻愈濃的,不盡的……欣喜。
緩緩蹲下身,半解的衣衫逶迤在地,隐隐露出内裡瑰麗朦胧的紗衣。
紗衣裹着腰肢,也捧起,她真摯虔誠、沒有半分遮掩的心。
“相曜……”
仰頭望着他,如初見時,她仰頭看見撼天紫雷之下,他踏破風雨,提燈執傘,若天神降世。
讓她甘願獻出所有依戀,亦步亦趨,永生追随。
望着那金色袈裟繡滿梵文,循着僧人巍然不動的身軀,攀繞而上。
繞過他跏趺的雙膝,繞過緩緩起伏的寬闊胸膛,經毓金的袈裟環,系在流暢不失嶙峋的端正肩頭。
阿瓊向前,小心翼翼捏住垂伏在地的一角,白皙的柔夷覆上耀目的金,熾熱而聖潔。
……你舍得下嗎,紅塵三千,該修得幾世佛緣,才能在今生,遇到一個他。
盈盈眸光一寸一寸勾勒着他的面容,不覺,浸生幾分濕意。
終是莞爾,眸光流轉間嬌俏妩媚,指尖順着衣擺向上,輕似點水。
身緩緩倚上蓮花榻,脫塵的檀香微涼,就在鼻間,那麼近,漸生暖熱。
蔥白的玉指隔着袈裟,隔着道着虛妄,道着一切皆如乾闼婆城、夢幻泡影的梵語經文,就差毫厘,便要點上僧人勁瘦的腰身。
偏又稍離,繼續循着他近乎完美的身形輪廓,往上,再往上……
濕潤的眼柔媚如絲,映出他緊閉的佛眸,映出愈來愈濃郁的唇色,還有,唇齒嗡張間的呓語。
似是佛語,又似,是在呢喃喚着什麼。
會不會,有朝一日,他開口喚出的,會是她的名字。
氣息纏繞、盤回,她輕輕碰上了鑲玉的袈裟扣。
曾經,缱夢教她的,從不是隔着這礙眼的衣衫。
嬌靥上酡紅愈濃,似花朵盛放,盡态極妍。眼前,視野仿佛浸染了濃郁的薔薇花汁,柔媚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