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年春至,草色層層疊翠,看着喜人。
慶國曆法與範閑所知的不同,但估摸着大緻到了驚蟄時節,地氣漸長,人也見精神。
李承乾不日就要替慶帝主持春祭,正在禮部修習各項禮儀,許多日不來書齋受教了。
太子既不來,李承平便也懶得做努力的表面功夫,拉了範閑想去找點兒樂子。
近幾日天氣尚佳,京郊的馬球場也搭理了出來,李承平得了馬球會的帖子邀範閑同去。
範閑依稀記得,前世的李承澤是酷愛打馬球的,隻是不知這一世,他那病秧子的身體是否還能上馬。
如今宮中的情報線已被慶帝截斷,他也聯系不上李承澤,隻得在心中暗自期盼,兩人能在此次馬球會上相見。
馬球會是林家做東相,爺面自大,即使是朝中權貴,也不敢不給三分薄面,紛紛攜家眷而來,以小兒女事作掩護,進行一番結交攀附。這樣的場面自然少不了鑒察院的人,範閑遙遙看見人群中有幾個四處的熟悉面孔,不知是監視還是收集情報。
範閑也不管這些,這是大人的事,他要安心享受做孩子的時光。
他雖伴在李承平身邊不得脫身,但眼睛可一處沒閑着的滿場亂瞟。一時眼花,範閑覺得自己看見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快劍?
但隻是一瞬,人影便消失了,讓他無從追趕查看。
對啊,這時候的八家将都在哪呢?
雖然前世這些人紛紛死在自己手中,但平心而論,他們之間并無什麼深仇大恨,在如今這個荒誕世界裡,能遇到的每一位故人都能讓範閑生出幾分懷念。
林家主人席前,一口口烏木的箱子敞開着,裡面珠光寶氣,盡是今日馬球的彩頭。
一簾紗幔之下,遮着一抹倩影,範閑知道那是婉兒。
林相老謀深算,這次馬球會不僅為了親近門生故舊,恐怕也存了給婉兒相看未來夫婿的心思。
範閑心下忽的有些不是滋味兒。
前世的婉兒與他做了一輩子的夫妻,那是很長的一生,對婉兒來說,卻未必是很好的一生,中間隔着許多血海深仇,那些放不下的事日日夜夜折磨着婉兒的内心,他雖從未挑明卻能感受到婉兒内心的煎熬,一刻都未停下。
為伊消得人憔悴。
或許從林珙之事開始,他與婉兒便不應該再有故事。
他移開眼,望向青青草地。
說曹操曹操到,此刻的球場上,林珙正騎着一騎棗紅色的快馬與他人争球呢。隻見他以一敵三擊進了球,場下的人紛紛為他歡呼着。抛卻黨政舊仇,林家二公子不失為一位好兒郎 。
“這林家二公子頗具膽識威望,未來可堪一用嗎?”李承平斜向他這邊若有似無的問到。
範閑攤了攤手,“殿下别問我,您也知道。膽氣有餘而城府不足也是一種拖累。”
“嘴這麼毒,當心得罪人家”李成平轉過頭瞪他一眼
該得罪的,不該得罪的,想必也都得罪幹淨了,就算今日不得罪,日後也有那一日,範閑心中苦笑。
“你我日日都見,此刻到了外面,何必互相礙眼,不如各自落了清靜,你且去吧”李承平說罷揮揮手,示意範閑走。
範閑如蒙大赦,說了聲我謝謝您嘞,一溜煙兒的逃走了。
出了皇子牙帳,範閑才想起自己未與家中通信,并不知範府是否受邀,也無從知道李承澤是否到了,隻得滿場漫無目的的瞎轉。
靖王府的儀仗應該挺顯眼的吧,他想着。
不知不覺,他溜達到了馬廄,馬聲啾啾,讓他十分安心。
“殿下,這可使不得。”範閑忽聽得一旁有嘈雜之聲,湊熱鬧似的走了過去。
可巧,他抓到李承澤了。
今日的李承澤穿了一襲孔雀藍色窄袖,綴珠璎珞,金絲鑲邊,頭發束的利落,腰系玉帶,貴不可言卻也從中透出幾分爽利。
“殿下莫怪,老奴并非有意攪擾”那侍從低頭道,“此馬雖品相好卻桀骜難馴,原主人要殺它,相爺不忍才買了回來。煩請殿下移步,莫被傷了才是。”
“是嗎?”李承澤端詳着眼前的馬匹,這是一匹極健壯的銀灰色駿馬,通體毛色毫無雜質,銀灰色的鬃毛泛着粼粼的光,隻在額間有一點黑。
“它叫什麼名字?”李承澤問“此馬無人能馴服,便還沒有名字”侍從應答,末了又補充道,“相爺曾說這馬在等有緣人,若有人能馴服此馬,便是它的主人了”
“此話當真嗎?”李承澤眼睛明顯亮了一下,範閑見狀,趕忙湊上前去
“殿下,你這金尊玉貴的,前幾日裡病剛好,怎好親自幹這馴馬的事?”
李承澤見他來了很是欣喜,俯下身去捏了捏他的臉蛋兒,“我雖病弱,卻也不能讓你看輕了”說着,他伸手撫上馬匹的鬃毛“馴馬一事,除了靠手段與力氣,還需一些緣分。頭兩樣我不占,但或許我與它有緣呢?”
範閑看他興緻高漲,也不好掃他的興,隻在一旁随時警戒着。
李承澤無言的撫摸了一會兒,目光與馬匹的視線交結,片刻之後他忽然湊到馬耳邊“我知你心有不甘,你不願被這鞍鞯束縛,若我為你除了束縛,你可願載我一程嗎?”
他的聲音很低,卻很穩,一字一句的傳在馬耳中,也擊打在範閑心上。
李承澤說罷,輕輕拍了拍馬的臉頰,對那侍從說,把馬鞍卸了吧。
侍從驚駭道,卸了馬鞍如何能騎?
李承澤笑了,“你雖照顧馬匹,卻不懂馬,你且将馬鞍卸了,看我将這馬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