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點兒水,太難喝了。”
範閑樂了,趕忙倒了一盞水過去,順着他的後背“殿下,争強好勝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
李承澤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水,才把惡心壓下去“畢竟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浪費。”
說罷擡手指了指範閑的眼睛“玩笑歸玩笑,看你眼都熬紅了,想必昨夜定是煎熬的。”
範閑嘿嘿一笑,“殿下平安度過這一難,比讓我睡多少覺都管用。你看我現在精神飽滿生龍活虎的。”
李承澤搖了搖頭“此行本就兇險,你還要看顧着我,這份情我當然是領的,隻是作為兄長,我未免太拖累你了。”
“殿下說的這是哪裡話?公務是我職責所在,更何況救護殿下其實是救了我自己,”話出口發現有歧義,範閑趕忙補充道“我并不是擔心殿下出事陛下降罪,而是能救下殿下是救贖了我的心。”
“怎麼說?”李承澤來了興緻,支起下颚看向他。
“不好說,不能說,不吉利”範閑抹了把臉,換上一副笑臉“總之呢,殿下就是我的錨點,我的吉祥物,隻要殿下在,這趟我們肯定順順利利的。”
有故事,但不老實,李承澤撇撇嘴。
“如今殿下的病剛好,好好休息才是正道,公務不用急于一時。這兩天你信我,我必會處理好一切。
“好”李承澤點點頭,“我自是信你的,幫不了忙我也不願拖累你們,我将官印授予你,若有大事,你全權處理。”
能得李承澤一句相信太不容易,範閑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還沒等他樂夠,窗外就響起通報,水部密函到了。
範閑拍拍李承澤的手“你先休息,我去看一眼。”
“人走,地圖留下。”
範閑聽了,輕歎一聲,從懷中掏出地圖放在李承澤手中“圖在你手裡了,好好看但是别勞心,等我晚上回來”
行到門口不放心,又對謝必安說“看好你家主子,待會兒我拟個藥方,一天六副,你要盯着他喝下去,别讓他逃了”
範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昨晚,吳應的船上面飛出了信鴿,向京城方向去了。
他此去的信息必然是給李承平,那小子下手一向黑,一個謝必安不夠穩妥,他現在需要更多助力。
範閑真的很忙,說傍晚來便一刻都早不了。
屋中燈火昏暗,李承澤厭厭的窩在榻上。
“怎麼了?殿下又不舒服?”範閑坐過去,将手指搭在脈上,脈搏快而紊亂,病症有複發的趨勢。
“不礙事,有些頭暈罷了”李承澤阖目甩了甩頭“許是船身颠簸,有些心慌。”
“别晃,等下更難受了”範閑伸手按住了他的頭“這是後遺症,當時給你吃的救命藥藥效過重了,需要靜卧修養,這兩日頭痛惡心心慌都是正常的。”
李承澤疑惑的眨了眨眼,仿佛沒聽懂他說什麼。
“殿下,還有兩件事,第一吳應與李承平通信已然坐實了,日後要更加小心,第二我與弘成通信請他調老滕來,多點人守着你我心裡踏實。”
嗯?李承澤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你說什麼?我沒聽清”他如今頭昏腦脹,範閑的聲音忽遠忽近的并不清晰。
範閑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燒,應該是藥效出來了。李承澤這人多思多慮,夜間心緒萬千難以入眠更是會加重病症,為此他在改動的藥方中增添了幾味安眠的藥。
範閑整好床榻扶他躺下“殿下,你需要休息,其他萬事有我”,
在李承澤就着他的力量被放在床上,袖間滑出一張圖紙“根據覆船的地點,我推演出幾處問題,全标注在圖上了,走訪時.......”
李承澤抓着範閑的衣袖說的含含糊糊,到最後聲音低下去了。
“我知道了,放心”範閑輕輕拉着他的手放在被中。
“老謝,今晚要麻煩你。我放了假消息出去,你與檢察院的兄弟盯一下,看哪隻客船上有向外透消息的,通通攔下,務必要找到信息出去的人盯緊了。”範閑向屋内看了一眼“至于承澤這邊,我來看着。”
謝必安遲疑了一下,領命下去了。
“小範大人,您不歇歇嗎?兩天兩夜沒合眼了。”王啟年扒着門框打哈欠。
“不急”範閑伸了個懶腰“今晚我依舊在這守着,我預感還會有事。”
“小範大人可真是重情重義之人呐,能與您這樣的人共事,王某心裡特别踏實”
範閑心想,你不懂,這人若再次在我手中出了問題,隻怕是要了我的命。擡手點了點他,兩人都笑了起來。
果然,半夜李承澤又發作起來。
隻是有了藥養護着,并沒有上次發作的那麼急。
陣痛,眩暈。
李承澤覺得渾身如墜冰窟,手腳浸在經年的積雪裡,胸口又悶又痛難以呼吸,他本能的縮成一團,努力喘息着,幾次撕裂的劇痛襲來時他以為自己叫喊出聲了,可實際上,範閑隻聽到了他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許久未做的夢也纏了上來。
水池,寒潭,随便什麼,他好像被人丢了進去。
身體下的床榻似乎消失了,周身的一切都失去了形态,隻剩下一潭湖水。
下墜,下墜。
掉落的心慌卻并不能将他帶出夢境。
寒冷與窒息幾乎要将他逼死了。
忽的一陣溫暖傳了過來,潭水中伸出一雙手輕輕的拉着他,将他拽離寒冷,回到暖陽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貼了上來,溫暖的他想落下淚來。恍惚間,他來到一片草原上,野草長得極高,沒過了他的腰。
天地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一切都是靜止的。
他茫然不知所措時,草叢發出簌簌的響聲,範閑身騎白馬從綠浪中來,向他伸出手。
李承澤,春天來了。
他蓦然驚醒,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感到渾身輕快,一顆心妥妥帖帖的在胸膛裡,久違的舒适感。
範閑的頭埋在榻邊,未全束起的頭發蜿蜒到李承澤手中,讓他忍不住繞在指尖。
僅僅輕微的動作就讓範閑擡起了頭,一雙眼中全是血絲。
他顫巍巍的長出一口氣
“李承澤,從今天,你就真的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