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年今日知道了一個新鮮詞,叫什麼......批什麼。
“ptsd了,一定是”範閑壓低了聲音第無數次自言自語着。對就是這個詞,王啟年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個詞是什麼仙境裡的咒語嗎?小範大人念叨着變得神神叨叨的。
“承澤是心病,調養一段時間會好的。叫下人們小心伺候着,不許高聲說話,不許疾走吵鬧,不許猛然推門,不許......哎我暫時想不到,總之都要順着他不許忤逆,要讓他覺得足夠安全放松”
範閑絮絮叨叨的說過許多次了,也不知說給誰聽的,王啟年已經倒背如流,李承澤依然沒有好轉的迹象。
“老王你近日辛苦了,隻是還需要再提一口氣,承澤的一應醫藥事務我已安排人照顧,其餘的事,隻要是安全的,承澤愛做什麼做什麼;若他不聽人勸糟踐身體你隻管使壞攔下,莫怕他惱,到時候我回來給你撐腰......”
範閑說着臉上逐漸露出自己都未察覺的執拗,明明是好心為他人操勞,王啟年卻覺出一股寒意,忽然心頭閃過一絲疑慮,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了
“若殿下有公務事委派...王某該聽誰調遣?”
範閑眼角微微抽動,神色怪異
“承澤名分上終究是我上官,即尊且貴,令行禁止,上下不敢不從,但....”範閑頓了頓
“無論承澤有任何動作,都來報我”
範閑預想的情況并沒有發生,李承澤近日裡很乖,乖的有些莫名其妙了,讓吃藥便吃,讓休息便真的倒頭就睡,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不問。
傷處的繃帶換了一次又一次,範閑不放心怕傷情惡化,每次都要細細查看,李承澤竟真的允準,大大方方解了衣襟方便他操作,任由範閑的手指在身上四處探查,赤條條的一個白玉人坐在錦繡堆裡,臂間挂着将退未退的衣衫,有幾分香豔,反倒讓範閑不好意思起來。
李承澤全心信任心無雜念,自己倒是僞君子真小人腦中腌臜不堪。
“如何?”李承澤出聲詢問打斷了他的旖念“可有好轉的迹象?”
“外部來看好了許多”範閑将衣衫攏回李承澤肩上,理好衣領去系袢帶,動作十分娴熟“可惜沒有X光看不到髒器情況,殿下感覺如何,這幾日還咳血嗎?”
“倒是不曾咳血,隻是夜裡痛的厲害總是睡不安穩。”
李承澤對于他言語中莫名其妙的詞不予理會,任由小範大人做侍婢,擡起手示意他再系緊些,倦倦的打了個哈欠
“可不是,都瘦成一把骨頭了”範閑像個老媽子嘀嘀咕咕的,将披襖搭在李承澤肩上,又掖好他身下的錦被,看着李承澤細長的腿像紙片一樣消失在厚重的被子中,範閑忽然覺得這層層疊疊的重量也會是一種負擔。
“前兩日不是還兇得很,如今倒是體貼起來了,當真是醫者仁心。”
李承澤這張嘴毒的很,脾氣又烈,從來不饒人。範閑舉手投降露出讨好的笑容,李承澤求毒藥的行為确實刺痛了他,一時急火攻心才發了脾氣,他已然忏悔過了,這些天他隻要有時間都是貼身伺候這位活祖宗的,偏還換來言語刻薄可謂是自作自受。
哎,怎麼辦呢,願打願挨呗,隻要人活着比什麼都強。
“殿下養病也是很無趣的,有什麼想知道的消息我可幫忙探聽,有想做的事我可代勞”範閑的話說的極為誠懇,一方面怕真的憋壞了李承澤,另一方面他心中不安,李承澤靜悄悄的危險系數遠比張牙舞爪時更大,不如主動掃雷,大家心裡都踏實。
原以為李承澤聽了這話會興緻沖沖讨價還價一番,不想他面上毫無喜色,歎了口氣道
“範閑,我累了,這些事也無趣的緊,實在是提不起一口氣去管,未來又不求陛下看中賞識,便...都由你吧”
這是心冷了,也難怪,如今的李承澤是靖王夫婦好水好肥嬌養出來的花,是全府上下都供養的貓主子,陽光下打個盹都有人心疼的抱進殿裡,做什麼來理這些污糟事,這顆從政的心冷便冷了吧。
範閑思量的功夫,李承澤已然目光迷離,沒骨頭一樣趴在他肩上似睡非睡。
不好,要陷入美人溫柔鄉了,再不跑公務全要荒廢!
“殿下躺下好好睡,我忙完就來找你!”範閑攬着腰将人放平,甫一沾枕席,李承澤立刻縮成一團将被子卷在懷中,發出模糊不清的鼻音示意自己聽到了,
真好,真乖,範閑心裡柔軟一片,擡手蹭了蹭李承澤的鬓角,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腳步聲遠去,李承澤睜開雙眼,清明一片,哪裡有半點睡意。
範閑素來知道李承澤善于做戲,更知道他心狠,吃的虧不會輕易咽下,必會報複,但知道沒用,他總在李承澤身上吃了一塹又吃一塹。
抓捕審問需要人手,李承澤又乖的很不要人操心,範閑不知不覺把得力之人一個個調走,隻留下一支衛隊保護行邸安危
很快,他就後悔了。
王啟年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沖進營帳來一把抓住範閑“小範大人,明飛他們被推到菜市口開刑了,是您的意思嗎?”
“是承澤”範閑皺起眉來“判的什麼?”
“千刀萬剮......哎呦您這是怎麼了?”王啟年答完擡眼,眼見範閑幹嘔起來,吓了一跳
範閑強壓下一股反胃,耳邊響起轟鳴聲,視野裡開始出現斑斑點點的紅與黑,直到被王啟年搖晃着才勉強找回了神智。
那四個字像是一道傷疤,提也不能提,一旦觸及便是惡心混着恐懼翻湧上來,壓的他不能呼吸。
緩過一口氣來,範閑翻身上馬一路向刑場疾馳而去。
善惡有報,他能接受李承澤報複,能接受李承澤殺人,一刀一個砍了幹淨都好,但他不能接受李承澤動用這樣的刑罰,一想到李承澤此時坐在場邊監刑,更是從胃裡升起一種厭惡,仿佛跨越近百年時空看到了李雲潛那顆冷酷殘忍、令人作嘔的心。
他不接受自己要愛的人有這樣一顆心。
範閑撥開層層圍觀的群衆闖入其中時,形架上的明飛已經不成人形了,四肢血肉模糊之間露出森森白骨碴,沒了痛苦呼嚎的力氣,但其他等着被行刑的同謀卻扭動掙紮着發出駭人的慘叫聲,如同地獄。
每一聲哭嚎,都讓他想起前世的陳萍萍。
李承澤正坐在監斬亭中,面色和緩,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去端桌上的茶盞,似乎被燙到了手,低頭去看那被紗布裹着的指尖,輕輕摩挲着,那動作讓範閑想起了坐在花叢中染指甲的李雲睿。
“李承澤,你戲做的好,我竟真的信了”範閑努力壓着怒火,聲音發顫“我知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這血淋淋的,你的仇也算報了,停手吧。”
“什麼做不做戲的,小範大人好生奇怪,莫非不想我好起來?”李承澤狀似驚訝的捂住嘴“可能是我疏于國法,這開了刑哪裡有停下的道理呢?”
“好,你有怨,我幫你殺了他就是,何苦這樣辱沒人命?”範閑說着擡手向明飛命門打出一道暗器,卻被謝必安半途截下遞在李承澤面前。
“我辱沒人命,好大的罪過”李承澤好奇的端詳着暗器,好像幼童擺弄玩具,半響擡眼望向範閑“我這也是,為民除害,你看,他們多高興。”
圍觀人群的歡呼聲咒罵聲回應着範閑的視線,像一場原始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