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幾乎每天往别墅外面跑。塔紮醫生把這當作趣聞,每晚同他講邁克爾今天帶着什麼出門,和每個陷入愛情昏頭昏腦的西西裡普通年輕人并無二緻。
唐·托馬西諾始終按兵不動。
他正忙着平息巴勒莫的反叛勢力呢,年輕人貪得無厭,他都允許他們濕濕嘴、嘗口甜了,他們偏要将一口井都奪去。既然講道理不成,他隻好用别的方式教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了。
直到有一天傍晚,他收到一封信。信是從紐約繞道那不勒斯寄來的。簡短,卻清晰:
“他可以自由行動。但必須按規矩設防。”
唐·托馬西諾沉默片刻,合上信封。
于是,唐·托馬西諾自命為準新郎的長輩,與維泰利一家,以及婚禮的主角,準新郎和準新娘,一起到教堂,聆聽神父關于婚姻聖約的訓誡,這是婚禮前的重要儀式。
教堂門前的白鴿在石階上踱步,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灑在木門上,像一片柔和的聖光。
一輛锃亮嶄新的黑色轎車停在教堂門口,驚得一片白鴿掠起。車門被緩緩推開,保镖扶着車内的男人下車。
一隻手拄着拐杖,另一隻手扶着車門,那男人身材肥胖、動作遲緩,身穿深色西裝,腰間扣子幾乎要被撐開,是名副其實的“大肚漢”。
等他站起來,像一面牆堵在車門前,讓人懷疑,這輛小轎車又是怎麼把這堵牆裝進去的。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對這略顯滑稽的一幕,發出半點輕視的聲音。相反,倪雅明顯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一肅,大家由衷地對這個走路拄拐的大肚漢表現出恭敬的态度。
邁克爾快步上前攙他,從他的肢體動作能看出來,他對這位男人的尊敬與信任,其中的親近也毫不掩飾。
維圖·維泰利放下了手裡的帽子,略微低頭緻意,向他問候。連一向吊兒郎當的恩佐,都跟着拓拓迅速脫帽緻意,低頭還禮。
唐·托馬西諾朝他們點點頭,目光停留在倪雅的臉上。他的眼神并不鋒利,卻有種鈍鈍的分量,像老石磨壓下來的第一圈。
邁克爾攙着他胳膊,向他介紹,“唐·托馬西諾,這是阿波羅妮亞。”
倪雅下意識站得更直了一點,嘴角的弧度更溫和乖巧,禮貌地問候。落在她臉上帶着壓迫感的審視慢慢散去,轉而變成一種類似愛屋及烏的承認。
她不敢放松,直到系統提示:【審視狀态解除。當前NPC對用戶态度:觀望→中立偏認可。】,才輕輕呼了一口氣,嘴角還是那道得體的弧線。
她在心裡默默和系統吐槽,跟大人物打交道好累,要一直夾起尾巴裝乖。
因而錯過了唐·托馬西諾與邁克爾的眼神交流,“你選的這姑娘,看起來不怕你。”換來邁克爾無所謂地聳肩一笑。
走進教堂,光線瞬間變暗,像踏進另一個世界。
外頭陽光刺眼,鴿子撲棱而起,教堂内卻甯靜得像一口古井。彩色玻璃投下柔和的天使圖案,在地面鋪出缤紛斑駁的光斑,仿佛聖靈正從穹頂俯視。
神壇上的神父頭發花白,戴着圓框眼鏡。他讓倪雅和邁克爾單獨坐在前排長椅上,緩緩地翻開一本記錄簿。
邁克爾彎身輕聲說:“等下他會問我們三個問題,你隻要點頭。”
神父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中響起,低而緩,像是從教堂穹頂上方,順着彩窗一寸一寸落下的鐘聲。
饒是倪雅這種深受唯物主義辯證法熏陶的大好青年,此時此刻,内心也變得肅穆起來,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緊了裙擺。
“阿波羅妮亞。”他說她的名字時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你是出于自己的意願,與這位年輕人結為夫妻的嗎?”
倪雅下意識地看了身邊的人一眼,收回目光,“是,神父。”
神父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又望向邁克爾。
邁克爾溫和而平靜地說:“我們是彼此選擇的。”
神父點頭,繼續念第二個問題,“你是否願意一生尊重并忠誠于他,在命運的順境與逆境中不離不棄?”
倪雅開始感覺到吃力,在這種神聖的場合,即将說出明知道自己并不完全相信的話,給她帶來一種幾近羞愧的煎熬。
背後像有一道無形的十字架壓下來,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如果我能做到面不改色大言不慚就好了。她想。
一開始誰不是信誓旦旦,後來誰不是相看兩厭?沒有人質疑真心,隻是真心瞬息萬變。
她不信人性,也不信誓詞。她看過太多承諾是如何變成枷鎖,又是如何在瑣碎的日常中,一點一點磨掉尊重,磨掉忠誠。
系統感應到了她的遲疑:【檢測到高強度心理防禦。建議用戶減輕思維負擔,做出角色合理性回應。】
在她愣神之間,邁克爾已經說出了那句“我願意”,聲音低沉、笃定,語氣裡沒有一絲猶豫,是那麼的理所應當。
仿佛受他鼓舞,又或者是系統提醒有效,倪雅點頭,“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