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克萊門紮在邁克爾與克羅切曾說過的港口機場裝模作樣地指揮調度人馬。
按邁克爾當時所說,他們将會在馬紮拉德瓦羅坐飛機前往非洲,之後在從非洲飛回紐約。但這隻是一個幌子,他們将會坐船前往非洲,之後再坐飛機。
這是克萊門紮的主張,他認為在不是自己的地盤坐飛機風險很大,也許還沒起飛,就成了一個死亡陷阱。
他先派人去控制道路,并做好了能在大海上臨時換船的準備,這才安心讓邁克爾登上船。除此之外,别墅的海岸上,每一個小時都會有一小批人被派上不同的船,用以混淆視線。
當天晚上,他們提前吃過晚飯。
餐桌上隻有邁克爾、倪雅、唐·托馬西諾和克萊門紮。
托馬西諾沒向他的叔叔塔紮醫生透露邁克爾要離開的信息,因為塔紮醫生像個漏鬥一樣,很容易就把事情透露出去。花園别墅的爆炸事件,唐·托馬西諾至今心有餘悸,總覺得與叔叔每周去的溫柔鄉有關系。
但那是唐·克羅紮的地盤,牽扯太深,他無力深究。
因此,他心中始終壓着一份歉意,以及對唐·柯裡昂的托付未能盡全的羞愧。
幾人喝了一壇葡萄酒,臨行在即,唐·托馬西諾分别擁抱了邁克爾和倪雅。
“替我向你的父親表達我的美好祝願,”
他默了默,“我有負你父親所托,并沒能好好保護你,”
邁克爾手搭在他肩膀,心中明白唐·托馬西諾盡心盡力,無可指摘。
托馬西諾望向他和阿波羅妮亞,眼神溫和堅定,
“我将會為你和阿波羅妮亞祈禱,祝願你們平安無事。在未來的歲月中,隻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不留餘力。”
倪雅一時間覺得很難過。
想起在花園别墅時的輕松日子,想起唐·托馬西諾真誠地贊美她的廚藝,想起初秋時襲襲玫瑰香的花園傍晚。
臨行是最煎熬的時候,因為人長大了,就不能騙自己說以後還能與從前一樣。
時間殘忍,命運無常,每一段日子都隻能緬懷,無法複刻。
這時候,她特别羨慕克萊門紮,仿佛離别是再稀松平常的事,笑呵呵地讓唐·托馬西諾為他留幾瓶好酒,他下次來要喝上。
臨出發前,别墅外來了一位讓他們意想不到的客人。
他瘦小得像一個逗号,仿佛隻要他還活着,吉裡安諾的事就不會在此結束。
提起親愛的圖裡,他的教子,阿多尼斯教授智慧的臉上一臉深沉。
像一顆吸飽了水的黑橄榄。
“圖裡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孩子啊,他把他的性命托付給皮肖塔,在日記問題上,他隻相信我。
隻有我們同時背叛他,他才會失敗。”
雖然圖裡去世了,但他的日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交付給這位紐約來的年輕人的,隻要日記公諸于衆,他就不會失敗。
而剩下的清理叛徒的事,才是自己即将要做的。
在無數作家筆下有着非凡意義的地中海,在夜裡隻是無邊的黑色的水,推着小船順風而去。
小船輕輕晃動。
船艙密閉,倪雅卻聞到了海水與柴油的味道,仿佛有一條被鹽腌過的蛇在胃裡翻滾。
她睜着眼睛看着艙頂,聽見克萊門紮的呼噜聲,對他既佩服又羨慕。
在哪裡都能踏實睡下,吃什麼都怡然自得——這點有待考證,畢竟短暫的相處後,倪雅已經知道他有多嫌棄紐約的橄榄油和葡萄酒了。
人在睡不着的時候,思緒就像傳說中葡萄牙人的那一卷牛皮。
一卷牛皮能有多大呢,可要是把牛皮剪成條,接起來之後就能圈住一座島嶼。
倪雅放任思緒跑馬,她想着還沒結束的大學最後一個學期,已經到達美國的尤斯蒂娜,那家很好吃的韓式炸雞,原味就已經好吃得讓她次次為它破戒。
她也想起柯裡昂村,想起花園别墅,想起阿波羅妮亞的父母和哥哥,想之後在美國的生活。
不過最後還是繞回死得令人措手不及的吉裡安諾上。
其他人的結局,又會是怎樣呢?
她翻了個身,看見邁克爾的在睡夢中的樣子。
他是側身抱着她睡的,此刻整張臉毫無防備地進入眼裡。
她好像幾乎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睡覺的樣子,仿佛每次都比他早睡,比他晚起。
此刻看着他的睫毛與鼻梁,她忍不住伸出食指,用指腹輕觸睫毛末端。
他的睫毛濃密,像蝴蝶的翅膀在扇動。
下一秒,邁克爾睜開了眼睛。
倪雅的手頓住,下一秒便被他抓住,輕輕帶到唇邊吻了一下。
“怎麼還沒睡?”
“你也沒睡?”
兩人同時出聲,聲音壓得很低。
船艙另一頭的呼噜聲忽然停下,兩人一愣,四目相對。
直到打呼聲重新響起,他們才松口氣,下巴往被子裡埋,露在外面的眼睛裡,藏着同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