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好嗎?紐約可比西西裡冷太多了,不是嗎?”
卡梅拉握着倪雅的手打量她的氣色,看她氣色不錯,毫不吝啬地誇贊她的手藝:
“我的天啊,這面包好看得我都不忍心下手切開啦,迷疊香和番茄做成的聖誕樹……你有一雙金色的手,阿波羅妮亞!”
饒是倪雅這種禁誇的,都有些羞赧,“媽媽,你再誇我的臉要比番茄還紅啦”,低頭用滾刀将佛卡夏推成八塊。
卡梅拉給唐盛起一塊面包,一些土豆塊和一塊煎蛋,叮囑他“少喝點咖啡”,倪雅眼尖地看到,這位呼風喚雨的唐眉間閃過一絲被約束的委屈。
“邁克爾好久沒和我們坐在一起吃早餐啦,上大學,服兵役,回去西西裡,總之就是沒空陪家裡人。”
卡梅拉嘴裡抱怨邁克爾,語氣間驕傲和疼愛藏也藏不住。
老教父趁妻子在說話,呷一口濃縮咖啡,很快喝完一小杯。這就是他今日的咖啡攝入量了。
早餐過後,卡梅拉去教堂做禮拜,邁克爾跟着父親學習公司業務。
倪雅裝上一盒檸檬曲奇,帶上卡梅拉另外為她打點好的果籃和禮物,坐上家裡的車去往尤斯蒂娜的住處。
下過雪的冬日清晨,轎車開的速度不算快,讓倪雅有機會仔細看看這座城市的一角。
從林蔭道駛出,兩邊是高大的掉光了葉子披着一層薄雪的樹木。
汽車駛過一座大橋,灰白天色下的河面呈黑色,浮着碎開的冰塊。遠處好像是紐約那幾處著名的地标,她來不及分辨,轎車已經駛離了。
經過城區時,生活氣息和節日氛圍變得濃郁。
路燈換上節日裝飾,商品櫥窗裡擺着紅綠擺件,有些建築外挂着聖誕花環。
鐵皮廣告牌上挂着可口可樂大廣告,磚紅色建築夾雜着洗衣店、五金行和小餐館。
路上的行人穿戴厚呢子大衣和帽子手套,女士披着看起來很暖和的毛領圍巾,男士戴氈帽,衣冠楚楚。
倪雅就這麼靠着鐵皮盒子,貼着玻璃窗,看着夢幻般的1946年12月的紐約,像在藝術館看城市微雕。
世界好像一顆巨大的琥珀,教科書上的曆史,是她的此刻。
沒有人能窺見她淡淡表情下的震撼與澎湃,不知道是1986年李鴻章訪美時的感慨多,還是在21世紀行至四分之一時,有幸看見1946年的紐約感慨多?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汽車繼續往前,經過幾個街區,停在尤斯蒂娜居住的公寓樓下。司機盡職地将物品提上樓,并在門口守着。
見到尤斯蒂娜的那一刻,明顯感覺到她肉眼可見的憔悴與消瘦,眼睛紅腫,仿佛在開門前一刻還在落淚。
倪雅走上前,在她身側緊緊抱住她。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
倪雅多麼希望自己能說會道、口生蓮花,這樣就能撫平處于悲傷難過的親人、愛人心中的褶皺,讓他們開懷,不再沉湎于悲痛。
可惜她沒有這樣的超能力。
她隻能靜靜地陪伴在尤斯蒂娜身邊,與她一起做禱告。
天主,請你收納吉裡安諾進入你的聖光之中,
安慰他深愛的人,尤其是她與即将降生的孩子。
願他們在痛苦中仍能感受到你的慈悲與希望,
在黑暗中仍有你所賜的平安。阿們。
倪雅上午到尤斯蒂娜的住處,下午才從公寓樓出來。
轎車經過一家花店,門口擺放的鮮花,在灰白色的冬日,像是黑白電影裡迸裂出的色彩。
倪雅眼睛一亮,請司機停車。
車流不多,倪雅踩過沾着黑灰色煤和腳印的化水的雪,跑進對面的花店。
捧着一大束花出來,淡粉、奶白、淺黃、薰衣草紫,是一團帶着香味的太陽。
紐約的冬天好冷,低頭嗅着一束花的時候,她卻嗅出了春天的明媚。
倪雅心裡記着店家說的話,白百合是哀悼,粉康乃馨是安慰,雛菊是希望,紫洋桔梗是平靜和思念,淡黃郁金香是關懷,這些全是她想為尤斯蒂娜送去的,那些言語不及的美好的祝福和安慰。
這時的她一心想着要把花送到尤斯蒂娜面前,完全沒注意到,從她下車開始停在這裡,車上的人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她抱着花跑回公寓,按門鈴的時候氣喘籲籲,生怕自己會忘記。
尤斯蒂娜看見去而複返的人,目光訝異。
一束花橫亘在兩人之間,尤斯蒂娜在急促的呼吸聲中,聽到了世界上最輕柔的花語。
仁慈的主啊,
我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你指引的光和希望。
我在一片混沌中,聞到了你說的溫暖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