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直都有大夫說姑娘注定早夭,前年還有大夫活不過二十歲。老爺素來好脾性,可聽了這話,撸起袖子把人打了出去。”
“如今……”
之後的話被歎息取代,季松眼睛轉向屋子,心頭湧起陣陣憐惜,與焚心灼骨的怒火——
真是報應啊,人家甯願違心地詛咒自家姑娘早亡,也不願意讓自家姑娘和他扯上一絲一毫的幹系。
季松不懷疑沈禾體弱,也不覺得沈禾是早産兒這事有什麼作假的必要。
沈禾那副身體就是體弱的力證。
但說沈禾活不過二十歲,季松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原因也很簡單:倘若沈禾真是那麼個病怏怏、不知道哪天就沒命的美人燈,沈父能帶着沈禾來遼東行商?
不說遼東地處邊陲、氣候酷烈,單說舟車勞頓又是何等的辛苦。尋常人長途跋涉還要休養許久,何況沈禾這麼個瘦弱的姑娘。
既然沈父肯帶自己的寶貝女兒出來長見識,沈禾身體就絕對不會糟糕到命不久矣的地步。
不過沈叔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季松再恬不知恥,也不能厚着臉皮賴在這裡,何況他還得去廚房找幾個婆子過來。
思及此,季松拱了拱手,沈叔連忙拱手還禮:“五公子這是何意?”
“我不瞞您,”季松緩緩站直了身體,心頭叛逆因着沈叔的避嫌越發強烈,三分好感說出了十分的情意:“我與沈姑娘一見如故,隻想好好地愛護她。”
“今日沈姑娘病着,男女有别,我不好進去照顧她,隻好勞煩沈叔多多看顧着些。”
“倘若有什麼需要的藥材、什麼想吃的補品,沈叔隻管告訴我。再怎麼着,爹也在遼東經營了幾十年,此處的風物人情,我比幾位熟悉。”
“旁的我或許幫不上忙,但在遼東,隻要遼東有、隻要我想要,就絕沒有我拿不到手的東西。”
“沈叔千萬不要客氣,需要什麼盡管直說,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沈長生帶着一身酒氣回了院子,草草擦了手臉就進了女兒的屋子。
見一個比自己還高大健壯的婆子擰了毛巾搭在沈禾頭上,沈長生道一聲謝,客客氣氣地把對方請了出去,兩指搭在了沈禾腕上——
久病成醫,久病之人的家眷也一樣。家裡有這麼一位體弱多病的女兒,沈長生多多少少懂一些醫術。
察覺到女兒脈象平穩,跳動的力度也與平常無異後,沈長生略略放下心來,打了毛巾替女兒擦着手掌小臂。
沈禾照舊沉沉睡着,神态也安詳。
沈長生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額頭,轉身到了沈叔房中。
沈叔掀起杯子倒了茶,沈長生卻沒有喝茶的心思:“苗苗屋中婦人,也是季松送來的?”
苗苗正是沈禾的小名。
沈長生與甯遠侯這場酒喝的酣暢淋漓又暗藏玄機,結束後匆忙往回趕,途中仆從已經将女兒生病、季松去請大夫的事情告訴了他。
方才見了婦人,沈長生一瞬間就懂了這是誰的手筆。
沈叔沉吟片刻:“是。季松正是昨日打劫咱們的匪首。”
“下午姑娘去拜見甯遠侯,季松似乎也在那裡……”
沈長生驚得張大了眼睛:“竟然是他……怪不得……”
回想起下午的場景,沈長生心頭煩躁更甚,恰巧蠟燭爆了個燈花,沈長生拿起剪刀,咔嚓一聲,将長長的燭芯剪了下來。
燭芯落在蠟燭上,燭火猛地一亮,又漸漸恢複如常。
因着飲過酒,沈長生聲音有些啞。他問:“你說,季松那兔崽子是見色起意,還是圖謀财物?”
權貴人家強娶富商女兒、在陪嫁上狠狠敲一筆的例子比比皆是。季松先是打劫,如今又如此上心,由不得沈長生不多想。
至于見色起意……
并非沈長生自誇,他這個女兒着實漂亮得過分,漂亮到……女兒的婚事被大哥當做了籌碼,要将她高嫁聯姻。
此番外出,他幾番勒令女兒塗黑臉頰。
沒想到還是被人注意到了。
沈叔聲音也低沉起來:“我試探過了,季松确實對姑娘上心。倘若隻是圖财,他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苗苗貌美是真,季松見色起意也說得過去;但甯遠侯位高權重,倘若季松真是好色之徒,也不至于找不到美人。”
“何況,季松雖然聲名狼藉,但并無好色的傳聞。”
沈長生放下剪刀,沉沉歎氣。
他自然知道這個理。比起圖财圖色,恐怕是沈禾今日臨危不懼,當着甯遠侯的面舌燦蓮花,落落大方才識出衆的樣子招人待見,所以季松動了心思。
這卻是沈長生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