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經過藥房,裴岘禹買了些處理傷口的藥品。
冉思沐到家換下殘破的外衣,套上粉色小熊貓,正對着鏡子查看臉上的傷,房門突然敲響。
她揚聲問:“還有事嗎?”
“嗯,幫你處理一下傷。”
“小傷不打緊,你早點休——”
“敲門是我有素質,但你要是跟我犯倔,就别怪我先禮後兵。”
“……進來吧。”
獲準進屋,裴岘禹一手端水盆,一手提着藥袋。
“坐。”
面對被低壓環繞的男人,冉思沐難得聽話乖乖坐在床邊,偷偷瞄了他一眼,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
黑西褲白襯衫,領口解開,衣袖挽起,裴岘禹知道她穿着外衣不能上床的規矩,于是放下東西又去客廳搬來把椅子。
同室而處,冉思沐沒什麼話講,他看起來也不是很想說話,兩人各刷各的視頻——
“……不建議直接消毒,刺激性太強會引起疼痛……生理鹽水沖掉泥土後再用碘伏或雙氧水消毒……”
“……目前火勢已經控制,交警正在進行道路疏通……市三院已開啟綠色通道……事故原因有待進一步調查。”
裴岘禹神色自若,好像早就知道了這新聞,他掏出生理鹽水開蓋,朝冉思沐攤手,她看了眼,老老實實地遞上自己的胳膊。
他耐心地一遍遍沖洗,她就盯着一遍遍地看,思緒遊離。
男人的手指剛好能圈住她的手腕,骨節分明,掌心溫熱,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甲床也是粉粉的……
“去這麼危險的地方為什麼不告訴我?”
裴岘禹突然出聲,冉思沐猛地回神,她下意識擡頭,見他仍專注手上的動作,莫名有些心虛地眨眨眼,視線又落回他領間。
“今天是九月十六,我想你可能更願意一個人待着,我能自己解決的事,沒必要再打擾你。”
鹽水從肘部滴落進盆中,裴岘禹湊近看看,又取出碘伏棉球,他沉默許久才又開口:“我看到那輛壓扁的白車時,腿都軟了。”
她很意外,“你,你去了現場?”
他沒回答,用鑷子夾着棉球輕輕擦拭,情緒始終低落,“答應過爸媽要好好照顧你,還是讓你受傷了。”
冉思沐看着他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淡淡安撫:“是意外,跟你沒關系。”
都隻是擦傷,傷口不深也并不嚴重,消毒後裴岘禹用幹淨透氣的紗布幫她包好,又去處理另一條胳膊。
她盯着那雙手,心也跟着它顫,不知不覺間輕聲問出心裡話,“你是怕我出事沒辦法跟我爸媽交代?還是……還是擔心我啊?”
裴岘禹動作頓了頓,轉手換了個新棉球,擦在胳膊上涼涼的。
冉思沐有些後悔剛剛脫口而出的話,撓撓脖子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朋友這麼多年,我要是真成烤鵝,那你能吃的肉豈不是又少一種……”
他這才擡頭。
他們沒有對視,冉思沐隻敢垂眼看着腿上的塑料盆,裴岘禹卻緊盯着她頰邊的紅痕,頭一次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心疼。
“當然是擔心你。”
空氣有些熱。
裴岘禹還抓着她不放,冉思沐的指背貼着他一下下鼓動的脈搏,她悄悄蜷起五指,試圖遠離這攪人心緒的節奏,笑了笑岔開話題。
“你今天去看過蘇阿姨了嗎?”
“沒有,一天都在忙評标,晚上在她出事的地方燒了些紙錢,巧英教我的。”
關于他的媽媽蘇祈禾,裴岘禹鮮少主動提起,冉思沐知道的也都是過去長輩閑談時偷聽來的。
蘇阿姨是孤女,大學畢業後偶然和裴毅相識,沒多久二人便閃婚,隻不過聽說是被強娶進門的。
他們之間的感情糾葛外人不清楚,隻是從老照片裡依稀看得出一家三口也曾幸福過。
可是在易禾集團正式更名為易鴻後,這位平易近人的裴太太漸漸消失在公衆視野裡,取而代之的,是當時雷厲風行豔光四射的謝容。
沒幾年,蘇祈禾留下獨子跳河自盡,裴毅另娶,謝容帶着八歲的程芝和已經四歲的裴書南進門,而裴岘禹則被送去冉家莊。
一段唏噓的過往,一場愛情的悲劇。
冉思沐看向神情專注的男人,輕聲問:“你還好嗎?”
裴岘禹挑眉擡眼,手上包紗布的動作不停,“我?我沒事啊,倒是你……”
他的手指用力壓在她的手腕内側,一字一句道:“心跳好快。”
“你又不是中醫,你瞎摸什麼。”
說着,她努力後撤,裴岘禹卻依舊不松手,把礙事的臉盆挪開,使了巧勁将她的小拳頭拽進懷裡。
手碰到了什麼自是不必多說,冉思沐的心撲騰亂跳,他卻故意貼緊她的脈搏。
“我不是中醫,但我有常識。”
“……”
“跳得這麼快,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
冉思沐抽不動手,心道既然來硬的行不通,那就試試軟的。
于是她嘴巴一扁,平生第一次裝可憐,擡眼怯生生地看向面前神色不明的男人,努力擠出一滴淚,帶着哭腔委屈地咕哝:“你弄疼我了……”
果然,裴岘禹立刻就松手了,然後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麼。
冉思沐怕被看穿,收回胳膊繼續裝模作樣地揉,他看似平靜毫無反應,可那握拳的手松了又緊,如此往複。
安靜許久,他終于起身收拾,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明天有時間嗎?”
“明天我休息,怎麼了?”
“陪我去一趟墓園吧。”
冉思沐怔怔點頭,悶聲應道:“好。”
“傷口不要碰水,早點休息,晚安。”
“哦,晚安。”
他離開了她的房間,危險解除。
冉思沐松了口氣,她看向緊閉的門,蹑手蹑腳地走近,趴着聽了會兒,然後旋轉按鈕将門反鎖。
而裴岘禹就在房外,緊握把手靠着門闆,“咔哒”,他聽到了細微的聲響。
輕笑着搖頭,他拿上睡衣走向洗澡間,淋浴沖刷掉了一整天的疲憊和複雜情緒。
腦袋清空後,隻留下了一張假裝柔弱的臉,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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