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有歸上班時順便和楚覃聊了聊請假問題,畢竟現在琅嬛閣就他和楚覃兩個人,萬一楚覃也有事要外出,那琅嬛閣就沒人值守了。
楚覃倒是很大方,言明自己還在修煉道術、祭煉法器的階段,暫時沒有外出需求。而且她在陰神期的課程也全修完了,如果不是琅嬛閣夜晚不對外開放,她甚至能一天十二時辰不間斷值守。
出于過來人的經驗,又或許是最近外界一些流言蜚語聽得她煩了,楚覃還特意叮囑商有歸申請外出的流程一定要走全,最好自己盯着走完流程,不要偷懶。不然最後出了什麼纰漏,回來之後就會有一堆麻煩等着他。
商有歸頓時想起昨晚上林知途說的,楚覃當年也是十分優秀的新進弟子,也是被人針對着走過來的……不知她當年又經曆了什麼?
楚覃翻了兩眼書,見商有歸還杵在前台一步沒走,食指輕點桌面:“怎麼?學弟你……似乎還有什麼想問?”
商有歸想問,可又不知道怎麼跟楚覃說明,張了張口,楚覃就搶先一步道:“如果是說出來比較麻煩的事,可以慢慢組織語言,不急這一刻半刻。”
有楚覃這一句話,商有歸頓覺輕松不少,想了片刻,用一種更隐晦的表達向楚覃詢問昨天那種情況怎麼處理。
楚覃聽完,眉頭緊鎖,一副若有所思之态,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我觀你今日精神不佳……想必是此事郁結于心,以緻心神不甯,甚至入定時都不能保持定境,興許還在定中看到了什麼。”
商有歸不自覺摸了摸面皮,自己沒休息好這件事……這麼明顯麼?一眼就能看出來?甚至還能猜出自己在觀想時遇到了事情?
系統哂笑一聲:【說你見識太少你還不信,世上有幾個修道之人修行時從未遇到阻礙?關關難過,過就是了。繃得太緊就放松片刻,停下腳步仔細想想,天塌不下來!】
楚覃:“師姐我并非有意窺探你的私事,隻是順勢分析一二……師弟你不介意吧?”
商有歸自然道:“師姐繼續說便是,我在學院裡除了師姐也不認識幾個熟人,又不好意思叨擾師長,有師姐指點一二還求之不得呢!”
楚覃輕笑一聲,又道:“不好意思叨擾師長便好意思找我了?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繼續說。既然你不曾說此事後續怎麼處理,那我姑且一猜,你心神不甯的原因定與此事脫不了幹系。或許是因為沒處理而不安,或許是因為處理方法不得當而不安……總之,這結果定然讓你不太滿意,甚至與你本心本性相悖。若是不曾修煉的凡人,也許因此煩惱一陣也就過了,可你是修士,便萬萬不能如此,尤其是這已經困擾到你正常修行了。”
眉頭緊鎖的人輪到了商有歸。
楚覃并未關注商有歸的神色,或許這段話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她接着道:“我輩修道之人,最終追求便是與道合真,那麼,何謂‘真’?成就元神前有生死玄關,渡妄心天劫,明心見性,那什麼又是‘妄’?衆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我不曾求證到這個境界,所以我也無法給你講明白什麼。隻是商師弟,師姐問你,你自己的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許多事情本不必外求,而全在己身,你可明白?修行一事沒什麼“設想”“假如”可言,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最忌諱的就是想太多但是做太少。現在你已經做了一個你已經讓你輾轉難安的決定,為什麼不幹脆試試……另一個也許不會讓你後悔的可能?”
商有歸眉頭鎖得更緊,連說出這番話的楚覃自己都陷入了一種沉思。幾個走到前台想向楚覃咨詢的人一見兩人這副樣子,紛紛搖頭走了,隻有一個披着星辰道袍、眉目溫和的年輕人拊掌,輕聲道:“說得好,楚覃,你能說出這番話來,想來也差不多到了火候,可以離校曆練了。”
楚覃本來也隻是一時有所悟得,隻是缺了些曆練,無法将所有想法前後貫通,自然也不存在什麼被人打擾的問題。那人開口,楚覃連連搖頭,連聲道:“這可不行,我若是走了,那些好不容易卸下值守琅嬛閣重任的師兄師姐還不得埋怨死我?再說商學弟寒假時還要離校,就更缺不了人了。弟子壽命還長,總不缺這一年兩年時光的。”
而商有歸則是趕忙行了個禮,說話者不是别人,正是主要教授《道種文字概論》一課,又代了一節《修行入門通論》的遊先生!
遊先生手裡持着一卷書,聽楚覃這麼說便微笑着點了點頭,又看向商有歸,道:“你似乎有話想與本座說?”
·
商有歸确實有些想法。
楚覃的話不說是當頭棒喝,也如晨鐘暮鼓一般點醒了他。
他修行是為自由,為做一切自己想做之事,為可以拒絕一切自己不想做之事,而不是在此……瞻前顧後。
他擔心惹禍上身麼?自然擔心。但隻有悶不做聲才是解決辦法麼?并非如此。
盡管修道一事很難說得上公平,可大家誰不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辛辛苦苦考上昆侖的?修行事沒有取巧可言,如果讓投機分子獲得本不屬于他們的榮耀,他實在是難以接受。
憑什麼?
如果他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發生,他分明能阻止卻不阻止,那是在昧良心。
就如楚覃所說,無動于衷,絕不是他的本心。
這事他不能當面挑出來,因為他一人确實不是三人的對手,明着動别人的蛋糕,絕對要做好被打的準備。但昆侖的師長難道隻是放着好看的擺設麼?他們的修為與眼界就決定了,他們有無數種解決問題而不将商有歸牽扯進來的方法,“打小報告”這種事固然在學生時代為人不齒,可他們與自己關系又不如何,憑什麼要為他們的違規行為搞得自己良心不安?
沒必要,沒必要,借力打力在修為不足時不失為一種良策,真沒必要為這種事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到時候就親者痛仇者快了。
想到此處,心境豁然開朗,連身體中的法力似乎都更靈動活潑了幾分。
他點頭道:“先生明鑒,弟子确實有話想說,請先生移步。”
遊先生随手打開一方結界,隔絕聲音,商有歸才将昨天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來。
令商有歸想不到的是,遊先生神情也有些凝重。聽他說完,遊先生颔首道:“你做得很好,放心,此事不會将你卷進來。至于昆侖這幾月間的風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商有歸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連說話都更有幾分底氣,落落大方地說:“弟子從未看在眼中,先生不必擔心。”
遊先生倏爾歎了口氣,道:“自從門中編纂課本時将文字、符箓、陣法都納入必修課後,許多弟子心中都有怨言。不說弟子,連其他宗門的一些同道都頗有微詞,我們這些主導者都看在眼中……你能一步一個腳印,這很好。”
商有歸畢竟是個外來戶,上輩子考試都考麻木了,根本不覺得有什麼。他這輩子修真觀念都來自系統和初等學院,初等學院的通用課本又是昆侖帶頭編纂的,當即有些不解道:“修行事一通百通,道種文字且不論,符箓陣法都很重要。學好了雖然成不了大道,可有時這些小道又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成系統、有章法的教育循序漸進,以修士的理解能力來說,隻要肯下幾分功夫,并不是什麼不可完成的任務。修士的一生如此漫長,誰又敢說就沒有用上這些‘小道’的時候呢?”
遊先生有些怅然:“你的想法倒是與二師伯有些相似,道、術之分,諸天萬界億萬修士争論,自古有之……罷了,本座與你說這些也是癡了,你自己心裡有數便好。分寸,取舍,對修士來說是頂頂緊要之事。你且去吧,本座自有決斷。”
“弟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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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大半個月,商有歸又恢複了正常的上班——複習課業的日常,唯一有變動的就是日常修煉。系統說他繃得太緊,雖然商有歸自己沒什麼感覺,但他決定采納系統的意見。休息半個月,天塌不下來。
而且事情沒個真正結果前他大概很難沉下心觀想、蘊養魂魄,勉強自己也沒什麼好結果,還不如安安穩穩睡覺。誰說隻有運轉周天、壯大精神力才算修煉?對劍修來說,每天花幾個時辰專心蘊養磨合劍胚,同樣也是修行。
日子就這麼到了期末考,一本《丹書字意解》,整整十個月下來隻學了五分之一,商有歸複習了大半個月,覺得十分有把握。至于章得裕三人,他在考場裡看見了。也不知道他們三個之後又找了誰,打算以什麼方式作弊,遊先生又打算怎麼處置。
監考人不是遊先生,一個青衣道人走進考場,手中抱着厚厚一沓桑皮紙,眉眼漂亮得如刀似劍——是青崖先生。商有歸趕緊把頭低下去,不敢多看。青崖掃了一眼在場衆人,冷聲道:“考題是默寫出所有本學期學過的丹書文字,用通用文字進行釋義,并列舉至少五十個文字組合效果。考試禁止交頭接耳,時限兩天,現在開始。”